杨斌的悲剧牵扯着太多复杂的因素,官场的黑暗和腐朽,士人长久以来被灌输的“建功立业”的思想,“士农工商”的阶级梯队。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确实别无选择,因为所有的思想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深入他的心田,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所有选择,都是这一既定模式下的产物。
贺停云今日所说,不过是为了激起他深埋心底的愧疚。
他必须要利用这份愧疚,无论他如何同情杨斌的遭遇。
“你瞧瞧这个,”贺停云递给他一份厚厚的案件卷宗,“这是昭仁年间,所有的官员渎职案件。”
贪污腐败、滥用职权、尸位素餐、庸碌无为者,皆在其列。
“这十六年间,与你有相似遭遇的官员,不少于五十人,这其中还不包括直言进谏和弃朝而去者。“
杨斌翻开卷宗,默默地看着,所有人的故事,都不过是在重复一个相同的悲剧。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他们便是被碾死在车轮之下的卑微蝼蚁。
“贺少卿今日与我说这些,是为何故?”
“杨斌,你有没有想过改变这个世道?”
“改变世道 ?呵,”杨斌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阶下囚罢了,命不久矣,何谈改变?”
贺停云并未因为杨斌的讥诮而动怒,他依然诚恳地看着杨斌,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我只问你,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你愿不愿去做?”
“我的结局已然注定,做与不做,对我而言并无半点益处。”
“不仅仅是毫无益处,”贺停云坦然道,“你会因此树敌,现在死保你的官员,都会巴不得你立刻去死,无论我此时允诺你什么,你都不见得能保全性命。”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来问我愿不愿做,为什么?如此利害分明之事,你为何还要来问我?”
杨斌过去的作为,都是基于趋利避害这一准则上进行的,从这一角度来看,杨斌的答案早已注定。
但申远弗仍然要赌一把,贺停云仍按固执地想来要一个答案。
他没有想过他的执念从何而来,或许是出于对杨斌的怜悯,或许是出于对家国天下的希冀,或许是出于对公道二字的追求……
他想要从杨斌口中听到答案,这个答案不仅仅代表了杨斌的选择,也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这是他的私心。
他在用他的私心,用所谓的仁义道德,绑架一个被这个王朝抛弃的人,让他为了这个王朝的未来献出生命。
贺停云如遭雷劈般站在原地,他突然发现在家国大义的皮子下,这仍然只是他的私心作祟。
若以家国为前提,那么私心便可值得原谅吗?
若与家国相对立,那么私心便无可立足之地吗?
贺停云想不通,但他觉得自己此时站在这里,逼迫杨斌按照他的心意做出决定,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