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谈便谈了两个多时辰。
从夕阳西照,到日落金山,再到月上柳梢头。
中间用了晚膳,盯着顾北柠喝了药,吃了半碟子蜜饯。
粗糙简陋的纲领构架,被一点点细化完善。
他们反复推演着新政策从被提议,到落地执行过程中,有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如同大战之前的沙盘推演。
在过去的两个多时辰中,没有君臣之别和师生之分,三人各抒己见、慷慨陈词,甚至时有情绪激烈的争论。
没有人顾忌澹台衍当朝皇子的身份,也没有人在意裴夙的年纪和辈份,他们畅聊国事,聊得酣畅淋漓。
雪白的纸张从桌案之上散落到地面,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政见主张。
烛火跳跃不休,投下不断游移的灰黑色影子,整间书房显得杂乱无章,可无序之中又分明流露出了磅礴的生命力。
这个国家的未来,寄托着人民美好期望的未来,就在此时此地,酝酿出了雏形。
税收二字,牵扯着国计民生,是国之重策、民之根本。
从税制改革入手,便是要为天兖王朝重新奠定根基。
当百余年之后,人们在史书之中读到澹台衍在位期间的丰功伟绩,便不难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将追根溯源至他在金陵的时候。
锦绣繁华的金陵城,孕育出了天兖王朝崭新的变革生机。
……
裴夙站起身,接过那件鹅毛大氅,眼底爬满红血丝,却不见半分疲惫,反倒炯炯有神,意气风发。
后继有人。
他的理想抱负,将在后来者手中薪火相传,直至白纸黑字的构想,变作千里沃野、物阜民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现实。
“先生,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你送阿柠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说完,他拍了拍澹台衍的手背,意味深长。
……
顾北柠和澹台衍并肩走在路上,身边树影横斜,能听到池塘中游鱼翻腾跳跃的轻微响声。
没有人开口说话。
那些落到他们身上的影子,投在他们身上的静谧月光,眼前晃动不休的树影,还有初冬时节清冽寒冷的空气,以及空气中混杂的不知名的清香。
所有的细节被无限放大,就连那种朦胧不清的模糊感也变得分外清晰,将那晚的一切定格在脑海中。
思想的碰撞和共振、不言自明的默契和并肩作战的配合,那种微妙的情愫在催化下不断发酵,悸动不安。
走到顾北柠日常所居的院门前,长长的石子路被无限压缩,澹台衍第一次觉得那条路是那么短。
“我到了,师兄回去吧,早些歇息。”
澹台衍没有应声,他握着灯笼的提杆,垂眸看向顾北柠。
与初见时相比,她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许是药膳起到了作用,也可能是星鸾等人的精心照顾有了成效,顾北柠好似抽条的柳枝,迎风舒展。
她依然瘦,但不再是弱柳扶风的病弱之感,脸颊上多了点肉,更好地撑起了那对猫眼石般黝黑沉静的眼睛。
上翘的眼尾勾起暧昧的弧度,大概是熬夜的缘故使得眼尾泛起些许勾人的绯红,偏偏眼底又如琉璃一般纯净无暇,不染一丝欲念。
艳丽挂的五官生在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较短的中庭和红润的肉唇压下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媚意,增添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娇憨。
从矛盾之中生出的美,最是惊心动魄。
因为任何欲望在她面前都显得不合时宜,如同亵渎,所以只能拼尽全力控制、压抑自己的欲望和贪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