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娘子扬起扇子,妆若不经意地挠了挠鬓角,侧颜被光影打在扇面上,白玉京能看到她轻颤的眼睫。
“原来二位大人是为此事而来,只是不知这人命官司,与我绛云轩何干?”
“我们已查明,死者为青楼女子。”
苇娘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掩面娇笑两声,不解道:“这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河楼上百家,大人为何独独找上绛云轩?”
“金陵城中河楼虽多,但不是每一家都穿得起软烟罗。”
那抹娇笑僵在了脸上,上挑的眼尾下压,透露出了几分不耐的火气:“软烟罗纵然名贵,但也不是什么顶破天的玩意儿,用得起软烟罗的河楼也不止我绛云轩一家,大人不如直接承认自己刻意针对。”
苇娘子动了怒,白玉京倒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他打量着绛云轩内的布景摆设,启唇道:“苇娘子如何知道,我们没有去过别家河楼?只是例行排查罢了,苇娘子何必如此惊慌失措?”
“大人如何瞧出我惊慌失措?”
“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如此这般,不是惊慌失措是什么?”
苇娘子朱唇微勾,向前贴近几步,几乎要靠到白玉京身上:“小女子确实惊慌,奴家一人支撑这偌大一间绛云轩,供无数姐妹容身,今日平白无故惹上人命官司,如何不惊慌?”
白玉京吃不住她这副架势,不由后退半步,侧身避开了她那道情意绵绵的视线。
这苇娘子,无情也能扮作有情,三分情意也能扮作十分。
只可惜,白玉京不吃这一套。
“苇娘子此言差矣,你不过一个充门面的掌柜罢了,何必演这出独木难支的苦情戏?”
“大人这话,奴家我听不懂。”
“听不懂?”白玉京冷笑一声,看向殿内正中高悬的华丽堂灯,“这盏宝盖缨络三聚七彩羊角灯,是三殿下加冠礼上,范县卢氏奉上的贺礼。”
“这盏堂灯由四十万颗玻璃彩珠串就而成,一百多位能工巧匠参与制作,风吹过时,有如斗转星移、流光溢彩,为世所罕见之瑰宝。”
“一直到去年老伯爷七十大寿,三殿下将这盏堂灯作为寿礼赏给了平康伯府,这才被运抵了金陵城,如今却出现在绛云轩。”
“不知苇娘子是想说,平康伯藐视天恩,私自转赠皇子赏赐;还是干脆承认盗窃之罪?”
苇娘子的脸色变了又变,这才意识到自己惹上了大麻烦,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人请到了二楼雅间。
“大人既猜到绛云轩的真正东家是平康伯,便该清楚,你们今夜不该来这儿。”
“该与不该,你说不算,平康伯也说不算,你该不会真以为,本世子会惧怕一个区区四品伯爷吧?”
“东阳侯世子之名,如雷贯耳,奴家知道您刚刚惩办了寿恩伯,可平康伯不同,且不说平康伯手中握有全国最大的盐运司衙门,平康伯身后站着的,可是三殿下。”
图穷匕首见,苇娘子放弃了虚与委蛇那一套假把式,干脆利落地开诚布公,想要借三殿下澹台境的威势,逼白玉京让步。
白玉京冷眼瞧着,杨斌在狱中的那番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平康伯潘屹安身为两淮盐运使,可供支配管辖的盐引有七十万窝之巨,超过全国三分之一的数量,一年经手银钱千万余两。
却偏偏在这金陵城中开了一间河楼。
风月场所,迎来送往,觥筹交错,消息最为灵通,也最是藏污纳垢。
推杯换盏间,不知达成了多少桩见不得光的生意买卖。
这家绛云轩便是潘屹安最为隐蔽、最为保险的洽谈之所,他可以在此肆无忌惮地买卖盐引,为自己牟取暴利,而不需担心隔墙有耳。
这厮打的什么主意,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