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经营赌坊盈利,除此之外……”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那是她污浊人生中唯一干净的所在。
“……他们还兼营皮肉生意,把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媳,送到赌桌上,陪酒逗趣,供那些赌徒呷戏玩乐。”
能沾上赌瘾的人,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赌起来便不知天昏地暗,赌兴上来了,赌个几天几夜也是有,桐庐县的家庭赌坊,不仅提供酒菜,赌高兴了,还能拉人睡觉。
长此以往,桐庐县的招牌便立住了。
不用卖力气,便能挣到大把大把的银钱,这样的好事,又有几户人家能够拒绝?
直到江陵大旱,这项见不得光的生意,才被迫中断。
白玉京跟贺停云万万没有想到事实真相竟会如此不堪,突破了世俗道德的底线,击碎了伦理纲常,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那几两碎银。
没有不可饶恕的仇怨,没有威逼和胁迫,只是贪欲作祟。
仅仅贪欲二字,便能让他们黑了心肠,失了理智。
这桐庐县,太黑了,火把丢进去,根本不见半分光亮,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裹藏着利欲熏心的魑魅厉鬼。
“家家户户,都如此吗?”贺停云艰难地问出声。
“也不是,顾北柠舅舅家,就没有与全县同流合污,她舅母性情泼辣,根本不可能允许自家经手这样的生意。”
从她懂事起,她便很羡慕顾北柠,羡慕她能逃离恶鬼的爪牙,羡慕她有一个说一不二、性情强势的舅母。
所以,她会带着艳羡的情绪跟她打招呼,好像只要自己离这样干净的人家近一点,就可以那片离恶臭熏天的泥淖远一点。
“可是,为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银钱吗?”贺停云无法接受,他不能接受人性堕落至此。
“两位大人,”张绣儿抬眼看向他,明灭的火光打在她脸上,似笑非笑,“敢问今年,是哪一年?”
贺停云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的用意,但仍然如实回答道:“昭仁十六年。”
“昭仁十六年……呵,竟才十六年吗?”她勾了勾嘴角,眼中漫上讽刺的笑,“你们可知,整个荆州地界的税收,已加征到了昭仁二十五年。”
“怎么可能?!朝廷从来没有加征税银的旨意,江陵旱灾之后,陛下还特赐恩旨减免课税,整个燕京无人不赞陛下贤德。”
“燕京……”张绣儿轻轻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苦涩又荒凉,她收回视线,看向脏乱的地面,低声道,“太远了……”
太远了。
……
白玉京跟贺停云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县衙,他们麻木地游荡在街巷中,像是被抽走了心神。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千里沃野、物阜民丰的江陵郡,会被一场旱灾榨干余粮;怪不得他们要铤而走险,罔顾国法,私设赌坊;怪不得全县百姓秘而不宣,一致对外。
因为京官也好,钦差也罢,根本无法作为他们的护身符、避风港。
他们对官员、对朝廷、对社稷,根本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在他们眼中,是繁重的税收将他们一步一步,逼入了罪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