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空来到了广州。
飞马镖局在当地没有什么名堂,只能接些码头搬运队粗活。但是当他像码头工人一样带着镖师抗活儿的时候,才知道,天下之大,他之前真的是没有见识了——
世上竟有这多的钱哪!
他曾经为黄河河官运送过贪墨的银子,也通过分包运送过官银。
可是,他从来没见过——从外海开来一艘挂着六张白帆的西洋船,船长足有三十多丈,上面全是皮肤黝黑的奴隶,从那船舱中抬出来一个一个的箱子,里面有的装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西班牙的鹰头银币,有的装的是镰刀型的银锭,像盖房子砌砖似的横竖叠着,上面打着不认识的字母——
一箱一箱满满的银子,流水似的,码头工人从船上抬下来,抬进行商的银库里,从白天抬到晚上上灯了,还没有抬完!东家点着灯给他们干活。
账房领着一大堆人,就在码头上用小称和水,分辨银元的成色,计算银元的数量,然后登记造册,收入库中。
东家给赏钱也不吝啬,一个人镖师当天给一大锭的谢银,一人足足有十两!
要知道,在山东,普通农民起早贪黑,干一年的收入也没有十两呀!
干完活,账房先生来发钱,对飞马镖局的镖师们道:“您贵号的名字吉利,您一来,英吉利的船就拉着银子到了;皇榜放榜,我们潘家有多了位进士——这还不是双喜临门吗?
因为季风和台风的缘故,船提前到港,小号是临时招人,因此特意多加了些钱,希望老镖头能多干些时日,缓解我们的人手压力。
今天晚上,东家请各位镖师去小号的后院吃顿便饭。”
“你们东家做的买卖,这么大呀!这得多少钱啊?你们东家做什么的,这么能赚?”
“东家姓潘,开的商号叫做同文行,在十三行的商业街上——潘家是最大的。放心吧,老镖头,我们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是广州府和皇上都特许的。买卖的主要是茶叶。怎么?老镖头不信?”官家非常慷慨地从碎了边的次品里,拿出一块用压成砖形、用纸包装好的武夷茶,直接送给马行空。“老镖头,我们同文行有的是茶叶,这些送给你和兄弟们,大家提提神。”
“卖茶叶?卖茶叶能这么赚钱?”马行空接过来,只见包装上用很漂亮的字体写着“武夷茶,特等,上上品。”
“这里哪里好意思啊。”
“不是最好的,我还不好意思给您哪!说实话,洋人舌头粗,分不出来茶味的好坏。他们放在船上啊,很多都叫海上的湿气浸湿了,糟蹋了。就这样,我们东家还把他们弄坏的废茶的钱退给他们呢!”
“你们东家这么大方,还能赚这么多?”
“老镖头,做生意,讲究的的就是一个信用。
就比方洋人付的这笔银子,这才哪到哪儿呢。这一点钱,是洋人给我们预定明年新茶的钱——我们东家多么大手笔,叫他给十分之一的定金,我们就给他们发货。
等到他们回了夜叉国,把茶叶卖出去了,我们才跟他们结账呢!那得来十个大船,九条都得拉上银子才够呢!”
“十条大船,全是白花花的现银?——这皇上家,能有这么多钱吗?”
很多镖师道:“我看皇上家也没有这些钱。”
账房先生谦虚道:“您老过奖啦,哪有那么夸张,还不是蒙了皇帝的恩德?我们家老爷最聪明,讲信用,无论是黄毛洋人的话,还是红毛洋人的话,他都能说。于是洋人到了广州,第一个找的就是我们老爷。”
马老镖头估计地不错,十三行行商潘启官的财务收入,已经超过的清王朝一年的的国库收入,据《法国杂志》估计,潘振承(潘启官是外国人的音译)家每年的花费超过300万法郎,他的累计资产已经超越了6亿法郎,比法国王室还有钱。
潘家每年交给清政府的税收是5.5万两白银,这还完全不算他用来上下打点的钱。
也正是因为粤海关的高额油水,这里也成了乾隆皇帝的一个钱袋子,“皇室南库”,他每年都要亲自过问粤海关的外洋船只数目——其实他更关心的是钱。
******
本尼-史蒂芬孙和约翰-史密斯等人在休姆主任的带领下,换好了他们最拿得出手的晚礼服。本尼家没钱,负担不起全套的丝绸外套晚礼服,他学习黑斯廷斯总督衣着朴素,本来想穿亚麻外套去,但,“亲爱的,那可不能这么穿,中国人会嘲笑咱们寒酸的。”休姆主任阻止了他。
还是杰弗逊医生将自己年轻时候的丝绸外套借给他,“等到咱们有空,可得好好找个裁缝给你缝几件新衣裳。——澳门有不少法国裁缝,他们的技术倒是很好的。”
18世纪的英国男士晚礼服也是够复杂的:
他们得先穿上带着荷叶边领和荷叶袖口的亚麻衬衫,高高的领子紧紧地勒在脖子上。下半身先穿上白色的丝袜,然后再穿上有着漂亮纽扣的羊毛马裤(呵,这在广州可真热死了。)
然后在腰间别上怀表,领子上别上领针,袖子上别上金质的袖扣,皮鞋上别上鞋扣。
——噢别忘了,还有领带扣,这时候的领带是像围脖一样缠在脖子上的,这在广州可要了他们的命。然后先穿上缝着天鹅绒和金线的马甲,最后再在外面穿上天鹅绒的深蓝色和深绿色外套。
最后,别忘了带上白色的假发,在外套的胸口别上钻石的胸针,再带上三角帽。
“天哪,我觉得快要热死了——本尼,我穿亚麻外套算了。怪不得羊毛织物在广州卖不出去,热成这样,换我我也不买。”最后是约翰史密斯放弃了全副武装,只穿了深色的亚麻背心和亚麻外套。这让他的着装和深蓝色的天鹅绒比起来有点暗淡。
他们从澳门乘小船,逆着珠江而上,来到了广州城中最中心的区域。
“这里可真和加尔各答有的一比。”只见河道右岸,出现了一排排排列十分整齐的的西洋式建筑,这里就是清对外口岸粤海关专门划给洋人居住和办公的地方(今广州沙面)。
“什么加尔各答,北京城比刚刚翻修的伦敦还大三分之一呢!广州是中国最大的商业口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