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多来,每每清晨起来,朱标总是会感到心慌气短,头晕目眩。
有很多次,双眼竟然突然模糊得完全看不见了。
两条腿也是经常莫名其妙地浮肿。
有好多次,朱标发现自己尿下的小便引来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这使他心里十分惶恐,怕自己突然有一天倒下了。
朱元璋昏迷不醒时,朱标首先感觉的是慌乱,紧接着感觉的是恐惧,最后感觉到的竟然是欢喜——
如果老父亲死在自己前面了,就不用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
这种痛苦,他曾经领教过,真的是痛不欲生。
洪武十五年,朱雄英死的时候,朱标刚刚二十八岁。
儿子在他怀里失去最后一丝体温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也死了。
此后一两年的时间里,他都是在昏昏噩噩中度过的。
每每从睡梦中惊醒,他都需要费好大劲,才能记起——雄英死了,真的死了!
允熥和雄英长得极像。
他们的眉眼都酷似常兰,尤其是抿着嘴偷笑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很多很多年,朱标都不想看见允熥。
常兰生允熥的时候难产,差一点就母子俱亡。
但常兰性子极其刚强,咬着牙一声不吭将朱允熥生了下来。
就在朱元璋、马皇后、朱标庆幸不已时,常兰突然血下如注。太医们惊慌失措。
马皇后奔进产房,抓住常兰的手,大叫:"我儿!我儿!"
叫了几十声,常兰才醒来,勉强支撑了十一天,到底与世长辞了。
朱标常常胡思乱想,假如不是生允熥,常兰不会死;假如常兰不死,雄英不会早夭;假如雄英不早夭,母后也不会五十岁就撒手人寰。
他把这笔账,记在了允熥的头上。
他也知道这对允熥来说太不公平。
但四年之内失去了最挚爱的三个亲人,他的心里太苦了,他需要有一个人能让他去恨,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嫌恶了允熥十几年。而允熥一点也不傻,父亲眼底的冷漠瞒不了他。他破罐子破摔,报之以乖张怪戾的行径,以发泄心中的愤懑与不满。
突然有一天,朱标发现自己恨错了人。
常兰之死,并不是允熥命中克母,而是吕氏在背后使坏!允熥那么小,却承受了十几年的不白之冤。
那一刻,朱标感觉到自己的心又死了一次。
对吕氏的恨,对允熥的愧疚,像两条毒蛇,将他的心撕咬得鲜血淋漓。
当朱允熥登船前往马剌加时,他心里一百个不舍。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
身为朱家的嫡长子,他背负得太多。
如今允熥走的,正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这其中的辛酸、苦楚、无奈,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宝庆举着小船,趔趔趄趄跑过来,拽着朱允熥袖子,奶声奶气叫道:
"熥哥儿,你和姑姑划船去!"
朱允熥笑道:"小姑姑,我还有事呢,你找别人玩去。"
宝庆突然咧开嘴哭了,"大哥哥,熥哥儿坏,熥哥儿不听姑姑话……"
朱标粲然一笑,"允熥,你就陪宝庆玩去吧。"
宝庆又突然破涕为笑,"开船啰,开船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