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爷……我知道了。”穗见良神情庄重,也没有顾虑些什么,将鞋子轻轻脱下后便坐到了良的边上,稍稍蜷起身子,“良爷,可以……开始说了。”
“说是要开始讲,倒是不清楚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呢……果然还是从那个频繁出现的梦景开始吧……”良默默闭上眼开始回忆,脑内也开始不断涌现那些曾经的画面,“刚开始梦见的,大多是些过去发生过、遇上过的一些……旧事。直到九年前与你去了洛阳,那个你莫名离开的夜晚,梦景开始有了些变化。”
“变化……”穗微微转头看向闭目思忆的良,“开始出现以前不曾经历过的片段了吗?”
“嗯。”良微微点头,脑内慢慢构筑起那日的梦境,“最先浮现的是洛阳的街景……天上下着瓢泼的大雨,街道两边都是那些曾倒在我刀下的尸体,他们保持着怪异的死状不断朝着我的方向爬来……他们不停说着什么,想来应该是在诅咒我吧。我甩开了他们之后不久,雨突然停了,街道的尽头也出现了一个背对着我的……熟悉的身影,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梦见你吧。”
不知是不是巧合,船顶上渐渐响起了啪嗒啪嗒逐渐急促的声响,窗外似是下起了雨,连刚刚还被煎药所烘热的船舱,此时也开始有了几丝凉意……
“我认出了你,便上前拍了一下你,你没有反应,刚刚停下的雨却骤然又下得更大了些。”良听着窗外和船顶传来的声响,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天的梦里,“那是不正常的雨,水位不断上升,迅速淹没了我的膝盖却也没有停下。我有些担心,想上前拉住你的手。当我触碰到你的时候,你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了,但也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我。那时,我从你的眼里读到了许多……憎恶、不舍、悲戚、迷茫。接着你的身影便愈发忽明忽暗,一阵巨浪挟着狂风,朝你我席卷而来,很快就将你我淹没了……之后我便醒了,也从小二那里拿到了荷包。记起了、也明白了一切。虽然我不知道那时要如何面对你,不过我还是选择去找你——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在湖边找到了你,几经交谈,你我也定下了那个约定,再之后我便启程了……”
“……”穗神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极力保持着往常的平静,“如果只是这样,那随着我和良爷如今应约重逢,应该也已了却心病了才是。所以……良爷应该还有其他顾虑的心事吧?”
“你还是那么敏锐,我正纠结要不要细说,你倒是提前挖出来了……也好,反正就当是我大病刚醒未经思考的随口畅言吧。”良仍旧紧闭双眼回忆着,嘴角却闪过一丝苦笑,随即长叹一声,悠悠说道,“我原以为那一次的梦景应该只是一定程度上在昭示我去面对你。但加入闯军为了攻到洛阳而各处征战时,却依旧时常会梦到类似的场景……无数的尸骸,无尽的呢喃,无止的纠葛……有人向我乞饶,有人问我偿命,有人咒我不得好死。每次刚入梦时我的脚下总是空无一物,而当我熬过那些呢喃咒怨之后,却又不知不觉会站在一堆尸骸之上……”
“良爷是后悔了吗……对于当初的选择。”穗看着良淡淡地问道。
“后悔……呵,大概早就后悔了吧?不过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自己后悔了呢……大概是和那三个小崽子告别之后?亦或者是从小二那里得到你留下的荷包,得知了一切的时候?”良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瓢泼的雨,不知道回忆到哪段过往了,“当初流离失所迫于生计落草为寇,所行所选都渐渐背离了成为侠的梦想,浑浑噩噩地过着余生。等到醒悟过来时,自己早已无从自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我听闯王大哥说,你们曾几近全军覆没。他说即使是到了这般境地,良爷也从未想过自弃。”穗回想起那个夜宴上闯王与自己说过的话,借机向良进一步发问,“而良爷刚刚说的那些悲观的念头却听上去与闯王形容的良爷有所差距,良爷那时是想到什么了吗?”
“大哥倒是什么都和你说,”良轻轻一笑,回头看向身旁的满穗,“不过也无妨,毕竟之前也说过去扬州的路上若是有机会,会与你说说从军时的事情。不过这次就先只说和那个梦景相关的部分,剩下的之后有机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