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美,令三小姐模糊了记忆,恍惚间以为是山间精怪在月光下现出了真容。
她本想让船夫靠上那辆船,却听那男子对乌蓬里的人说:“把笛子收起来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话声随着飞絮飘到了顾展之耳边,将她欲说出口的话截在了唇间。
她的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愈发明亮,望向船上之人时,似乎燃烧着一簇火。
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三小姐的耳朵里。
“公子,奴才跟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会吹笛子呢!刚才的曲子真好听!”
“你就哄我吧。”男人弯了眉毛,“我这点功夫,在真正的行家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真正的行家?是您的老师吗?”
男子顿了一下,似乎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低声道:“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主子。”
一阵风过,吹皱了男人的绡衣,它像湖水一样晕开波纹,泛起点点莹光。
乌蓬中沉默了一会,才响起略带迟疑的声音。“公子,他们都说您是因为不肯戴钗才惹怒了小姐。奴才想不明白……”
男子截过他的话音:“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傻,要拒绝别人求之不得的恩赏,是不是?”
顾展之望着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轻轻点头。
“旁人都道我仗着主人的宠爱,张狂失寸,自食其果。你大概也这么认为吧。”
“不!公子,奴才虽然不清楚真相,但在奴才知道,您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男人盯着乌蓬里的人看了许久,终于弯下脊背,说出了这个令他难以启齿的真相。
“我下身有异,那处……本就为小姐所不喜。若非主子宽容,我根本没有机会入南山侍奉。”
“那天,我看到施文墨和林今入钗,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也许是怕主子有了对比,会发现我其实根本没有资格服侍内寝。”
他仰头望向夜空中那遥不可及的月亮,喃喃道:“南山的这半年,原本就是我偷来的。”
“公子,你别这么说。”乌蓬中人有些着急,语速加快了许多。“如果小姐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把你从饮鹿居接出来呢?”
“那是我不甘心,是我使了肮脏的手段求来的。”男人闭上双眼,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仿佛陷入了极深的回忆之中。
“那时在夜色,我已心存死志,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是这个孩子让我从深渊中醒来……他是我和展之的孩子,我怎么忍心让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夜色为了掩盖秘密,要将我推上手术台。我无法保护他,只能祈求主人的庇佑。”
“保住孩子之后,我又开始贪心。想看着他长大,想看看他有几分像他的母亲。”
“一个自命清高、攀龙附凤的罪人……哈哈……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如今这般,大概就是贪心的代价吧。”
“公子……”
宜喜被秦臻的悲伤感染,也跟着红了眼眶。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分担他的痛苦。
突然,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秦臻没有坐稳,一下子摔在船头的木板上。牵着他的手的宜喜也因为惯性从乌蓬中摔了出来。
“公子,你没事吧!”宜喜忍着痛撑起上半身,抬头寻找自家公子,却发现他依旧趴跪在船头,整个人像怔住一般,呆呆地望向前方。
宜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芦苇丛中竟然出现了一艘陌生的船。它的船尾与他们乘坐的这条船相撞,才引起了猛烈的摇晃。
那艘船上有两个人。与他们紧挨着的船尾上,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船夫,他的五官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船的另一头,似乎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他们的注视下,女子一步一步地从黑暗中走出,走到了船灯和月亮共同笼罩的地方。
听见秦臻言语自戕,顾展之再无法置若罔闻。她下令撑船靠近,不料长长的芦苇挡住了船夫的视线,两艘船意外地碰撞到了一起。
见秦臻摔倒在船板上,顾展之加快了脚步,一双长腿飞快地跨过两船的间隙,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来到了秦臻身边。
她扶起船板上的男人,搂着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又见怀中人傻乎乎地任自己摆弄,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怀中的男子似乎还不敢相信现实,他没有回话,反而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身后人的脸颊。
“我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