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过了这么多日,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哥!”
忽而,他听见脚步声,便立刻警戒地转过头,正待要呵斥是谁。
但来人比他更先一步开口,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劈得他当场僵在原地。
一个人宛若飞鸟般,横冲直撞地飞入他的怀里,撞得猝不及防的他后退大半部。
宋行远低头去看,恰好看见来人那鹅黄色的衣袖也在半空中挥过,“哥……”
他不由自主地怔愣在原地许久。
直到怀里的人抬头望他,他才如梦初醒般低下头,对视上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眸。
“小玉……”宋行远从宋缎玉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扭曲的影子中,呈现出他那正似喜似悲的、弯着的唇角。
他不由得收敛起那悲笑。思虑着该去说些什么,作为离别四年来的开场白。
但是到最后,宋行远只是干巴巴地问出一句:“小玉,你是怎么进来的?”
宋缎玉却毫不在意,只是退后一步,站好,抬手擦了擦眼尾。然后,她才挺起腰杆,示意宋行远低头看她腰间的挂牌。
“自然是有要事要汇报给陛下,带着公事来的!哥,我现在可是朝廷命官!很重要的,好吧?”宋缎玉铿锵有力地答道。
宋行远点头,“看出来了”,然后接着问道:“那你是迷路了?这里是太医院。”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有那侧放在一旁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位纵横沙场,无人能敌的杀神,竟接二连三地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女子面前,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
宋行远认真地描摹着宋缎玉的面庞,不禁想:真的是长大了许多。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怅然。四年啊,四年。他就这样缺席了小玉生命里的四年。
“不,”宋缎玉却对他的情绪仿佛浑然无觉,继续自然地说下去:“是我先汇报完后,陛下便对我说——”
说到这里,她将自己的眉梢一压,那张娇俏的脸蛋顿时变得有些冷淡,声音也从黄鹂般的清脆变得更为低沉、漠然。
宋行远的惆怅情绪顿时间灰飞烟灭。
——小玉这是在模仿……?
“‘你先下去吧,你哥哥在太医院。他应该是很想你的,前几日还在哭着喊你呢。若无其他要事,暂住宫中几日也无妨。’”
“……”宋行远沉默。顷刻后,才否认:“我并没有哭着喊你。”
宋缎玉长长地“哦——”了一声,也没说信不信,只是点头敷衍说自己知道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哥哥不会轻易掉眼泪。只是……
“所以陛下果然说中了!你偷偷哭了吧。”她趁着宋行远松一口气时,又猛然蹦跶出一句话。看着他无可奈何的神情,宋缎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啊。好像还是那个哥哥。可是呢,又有点不像哥哥了。至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秋日猎场上,纵马大笑,意气风发的哥哥。
宋缎玉心下刺痛,面上却依旧笑着。
可是尽管如此,哥哥的状态也比四年前离开前夕时的模样好太多了。原来是要回到平霜姐身边的哥哥,才会是还活着的哥哥。
这四年里,宋缎玉怨恨过,悲伤过,质疑过。
难道所谓的儿女之情带来的伤害,就那么大吗,大到足以让他宁愿抛下所有的家人,前往边疆吗?
随之年龄的增长,宋缎玉反而慢慢地理解了宋行远的选择。
情伤是真,但是想要戍守边疆,也是真的。若是单一地只用“逃避情感的失败”而去形容宋行远的远走他方。那她宋缎玉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之为,是他的妹妹呢?若是连她都无法理解宋行远,这世间还会有谁理解他?
“嗯嗯嗯,”宋缎玉一面想着,一面推着宋行远出门,“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现在你快和我回去吧。”
宋行远愣神:“回哪里?”
“……回家里。”宋缎玉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终于显露出真切的思念和哀伤,“哥,母亲很想你。”
“——我们都很想你。宋家的每一个人,都在等你回来。”
四年了,都是如此。
……
“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陛下。”沈安面色肃然地总结道。
黎平霜坐在上座,辨不清喜怒,只开口问道:“已经派人去勘察、确认过了吗?”
沈安点头,“是,也为了保险起见,臣前后共派了两拨人。幸存者们也带回了证物。”说道,他示意一旁矗立着的人呈上证物。
黎平霜却直接起身,走下来,捻起那个证物——这不是旁的什么,而是一些被放置于银盘中央的碎石。它浑身漆黑,有股湿润的铁锈味。碾碎,便会在指腹留下暗红色的痕迹,散发更为浓郁的铁锈味。
伴随着“滋滋”的声响,黎平霜的指腹被灼烧出一道伤痕,她若无其事地摩挲过指尖,将那些碎土放回银盘。
直到此时再去细看,才会发现原来那些银盘中央的周围也泛起灼烧的痕迹。
这些碎土并非平常的碎土,而是取自于边疆撕裂口和“炼塔”入口处的碎土。它们深受魔气的影响,长年累月地被魔兽的毒血浸泡,以至于土壤本身都发生畸变。
“边疆的撕裂口越来越大,”沈安谨慎地思虑措辞,缓慢地说道:“愈靠近秋日,就会愈难以遏制那些魔兽的涌入,还有魔气的泄露……”
四下再无旁人,呈现证物的人也悄然退去。偌大的殿堂内唯有黎平霜和沈安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