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长青殿内,此时距离黎平霜初次宠幸丘空月已然过去近一个月,春日宴也接近尾声。
黎平霜虽然也照常参加春日宴里的赏花、饮酒、泛舟等环节,但并未再容许任何人近身。反倒像月老红娘附体一般,颁了好几道赐婚。
但无论宫里显得多么喜气洋洋,背地里还是有了流言四起的趋势——陛下看起来好像非常满意丘世子,只宠幸了他一人。可若是当真放在心上,又怎会整月都未曾过问,仿佛抛之脑后似的。
宫里的人琢磨不定上面的人的意思,既不敢苛待丘空月,却也未曾主动上前去巴结,而是围观着、伺机等候。长青殿便这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然而,深宫如海,也有人愿意去博弈一把。若是能好运地乘势而起,个人的命运便将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从此摆脱那一潭死水般的下等人日子。钟珅就是那个想要赌一把的人。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端着刚领来的膳食,走入主殿内。
长青殿自古而来便是王夫居住的地方,纵使因为久未精心保养,以至于其相对梧桐殿来说,显得有些陈旧,却总体看起来依旧大气磅礴,该有的一样不少。无论是屏风上的山水竹叶,还是放置在一角的珊瑚,都极为精贵。
钟珅将膳食一一拿出来,放置于桌上。说来,他虽然已服侍了丘世子一个月,却仍旧琢磨不到这位贵人喜欢吃什么。
不管每日拿到什么膳食,每道菜的摆放顺序如何,丘世子都只是端坐着,捧着碗,均匀地夹起每道菜,细嚼慢咽地吃下去。
但是不知道为何,钟珅总感到有些怪异——好似对于丘世子而言,吃饭只是必要的一种形式,到点了他便开始。吃饭本身却并不重要。
贵人总是难以捉摸的,吃饭分明是天底下最舒心的事儿了!
钟珅最终将自己心中感受到的违和感,归纳为自己没有贵人命,不懂贵人的所思所想。
“世子,该用膳了。”
丘世子至今还未被陛下定下名分,宫中的人只好一致地称呼他为世子,反正左右也再无其他的世子了。钟珅说完就打算退下,却被止住:
“慢,你可知陛下今日在何处用膳?”
这道声音冷冷的,语速也较为迟缓,就好像说话的人不常与人交谈,以至于但胜在咬字清晰,不去留意大致也无法察觉其间的不对。
“这……”钟珅犹疑不定,心下却在嘀咕:这丘世子是真的不懂么?陛下的事岂是这般容易打听得到,再说了,这般直截了当地过问陛下的行程,往重了说,简直就是以下犯上,不知所谓。
可是这位又实打实的是春日宴里唯一被看进眼的人儿,大抵是真的会有所不同?
钟珅将前后种种的好坏处都思虑了个遍,但在现实之中看来,他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发愣罢了。
只见他卑躬屈膝,低下头轻声回答道:“那位的事……小的哪有资格知道。不过有人见着公主是从湖心亭那儿出来的,大概是去那边喂了锦鲤。小的听闻那儿的锦鲤长势可喜人了。虽说今日天气阴晴不定,但方才已停了雨,又出阳光,世子可要用膳后出门散心?”
丘空月岂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只放下筷子,淡笑一下,说道:“昨夜睡得不太安稳,我现在并无甚胃口。这桌菜便赏了给你们吧,你们也辛苦了。不必跟着我。”
这回,他的语速却是正常许多,嗓音也没那么低沉冷淡了。
话音未落,他便起身,顺势拿起门边的油纸伞,摆摆手,便出门扬长而去。
钟珅还沉浸在丘世子竟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不由自主地掰起手指,默数起来,丘世子方才究竟一口气说了多少个字,是不是比一个月说的加起来还多。
还没等他纠结完,抬头就见着那道背影已拐出门口,消失不见。
他挠挠后脑勺,又瞅了瞅桌上的菜,有些欢喜,又更加困惑起来。
世子吧,长得是真的不同凡响,这食量也不同凡响,比麻雀还小。但身板也不见得羸弱,该有的都不少。
呸!钟珅抬手,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太放肆了!他竟敢去深思贵人们的事。
虽说现在周围无人,但自己做奴婢的,可以胆大妄为地去巴结贵人,却万不能生出半分揣摩的意图。
这是干爹教他的。钟珅深呼吸一口气,平息下来。这是在宫中的生存之道。他决计不能忘怀。
在没有见到黎平霜的这一个月里,丘空月便每日待在长青殿看书、练字,偶尔则出门闲逛。反正无人阻拦他,慢慢地,他愈发了解这座王宫大致的布局和走向。
湖心亭是在飞云殿的附近,人烟稀少,寂静得很。但那里长期都有专门的宫人去打扫,因而那儿的花草树木依旧被修理得很好,少人,却不显得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