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间，月光洒落，把影子拉得极长。
在路千与倪茯苓面前的，是一只堪称庞然大物的妖兽。其身长数丈，周身黑色鬃毛无风自动，外形与公山羊十分相似。
然而，定睛一看，这怪物分明是羊身人面，一张青年男子的脸上少了眼睛，嘴角却从左耳根裂到右耳根，满口尖锐巨齿若隐若现。
怪物身体下倾，将头凑近倪茯苓。
它的一身黑色毛皮隐隐透着金色的光晕。
这正是那只被封印在谢一昶指环中，永远贪婪地吞食着诅咒的大妖兽——黑金饕餮。
此时现身的，是其本体分出的一缕魂识。
“茯苓……”黑金饕餮的尖锐牙齿随着血盆大口张合着，“你还活着啊……”
路千闻言，张开双臂，将倪茯苓挡在身后：“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诅咒了。”
“哦？”无眼妖物闻言，调动灵力探查说话少年的气息，在确认其身份后，饶有兴致地轻哼了一声，“当年的小奶猫，如今都长成半妖少年了……”
黑金饕餮咧开血盆大口，讥诮笑着，道：“怎么，你爱上茯苓了？”它环绕在路千身旁，缓缓踱步，“也是。毕竟她于你，有着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恩。”
忽然，黑金饕餮的身体金光大作，巨大妖兽渐渐化形成一名体格健壮、头发黝黑的青年男子。人类形态的黑金饕餮仍目不视物，两只紧闭的眼睛上各有一道金色的疤。
男子伸手将倪茯苓搂在身侧，向路千挑衅笑道：“可惜，当初是她苦苦求我，才得以救下了你。”黑金饕餮微微颔首，“小子，她是我的人。”
路千闻言，丝毫不为所动，清澈的眼睛径直看向二人：“她不属于任何人。”猫妖少年大步向前，一把将倪茯苓从黑金饕餮的怀里拉出来，“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早已知晓，但那又如何？”
“呵……”黑金饕餮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以灵力探查着面前二人的情绪，“老夫因贪欲天生眼盲，而你则为爱意一叶障目……这也没什么不好。”
说罢，他的身形渐渐扭曲，逐渐透明。
这缕魂识即将消散。
临别前，黑金饕餮点拨道：“我感知到了些微的‘混沌之息’，这或许能成为你们脱困的契机。茯苓，活下去吧……”
妖兽的身形彻底消散一空。
体弱的倪茯苓双腿一软，向后倒去，路千慌忙将她扶起。
“茯苓！”他抱着枯粉长发的女子，紧张道，“你没事吧？”
“嗯……”倪茯苓疲惫地点头，“我们去找，那道‘混沌之息’的主人……”
“这……”路千有些不确定，“我们当真要信那妖物的话？”
“嗯，信……”倪茯苓话音未落，便跌进路千的胸膛，晕厥过去。
昏沉间，她梦到了一些往事与故人。
梦中的自己是个形单影只的小女孩。
生在倪家旁系，她顶着过分响亮的姓氏，却生得如此平平无奇，令人失望。
长相平庸，灵力匮乏。
幼时伙伴起哄着让她表演倪家最擅长的土傀儡术，可她只能唤醒一只软趴趴的淤泥怪。
“好丑！好丑！”
“茯苓和她的泥巴怪一样！”
“假的大小姐！”
“哈哈哈哈……”
梦魇中的笑声层层叠叠，编织着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
逃不出的囚笼里，孤独的小茯苓蜷缩着，自己抱紧自己。
“茯苓她好阴沉啊……”
“顶着倪家的姓氏，就这么了不起吗？”
“怪人！”
女孩的身影变得愈发渺小，长长的影子宛如一柄长剑，防备着他人的靠近。
“茯苓这种人，没有谁会喜欢吧……”
蜷缩着的女孩长发垂落，挡在面前。
不要发现我、看见我、听见我。
我很糟糕、我不好看、我有愧于倪家姓氏。
她将头埋在膝盖里，很久很久。
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被世界遗忘。
然而，她的手却忽然触碰到了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草丛里，有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它如此洁白无暇，不染尘埃。
像能洗涤一切罪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