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翌日清晨。
龙池呜咽着从睡梦中醒来,脑后连带脖颈都是钝钝的发麻,像是砸进了质地并不柔软的、高高叠起的锦缎。
她不适地动了动,随之而来的是骤然爆发的痛楚,从后颈的右侧肌肉牵拉到右肩的边缘,像是一根绷紧的弓弦在发出哀鸣。
一声痛呼溢出,少女将自己的动作重新归回对脖颈来说舒适的原位,以获得半刻的喘息。
即使仅仅是如此,也足够龙池身旁常年浅眠的男人从梦中惊醒了。他的手从自己身前抬起,在慢慢清晰的视野中搭上龙池蜿蜒在枕上的长发:“怎么了?”
“落枕了……大概。”龙池揣摩着自己的状态,这么回答。
白石定定地瞧了她好一会儿,就好似这样就能透视到她皮肤下的肌肉以及作为罪魁祸首的病灶。随后他把她扶起来,指节叩在她脖颈几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位置,边轻按边问痛不痛。
龙池一一作答,他仔细听着,“唔”了一声,紧接着出手快如闪电,带茧的粗糙指腹重重摁上某处关窍,一推、一按,简单得像用钥匙开锁,揉散了她筋肉里的疼痛。
痉挛消退,但余韵悠长,给了男人一个好理由把少女留在怀里。她低头,献出洁白的后颈和上半片脊背,任白石在春日微凉的清晨里对她悉心照料按摩——实际上她并不冷,男人抚摸过的皮肤不由自主地发烫,与空气温差明显,却与身后呼吸和触碰无比接近,这让她很难判断白石下一步的动作,即使是舒缓肌肉的按摩都因为其不可测性而变得令人提心吊胆起来。
龙池害怕这种不可控,但她的心也在不可控地狂跳。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有一片热度稳稳地贴在了她的后心处,停顿片刻之后才离开,那瞬间她几乎呼吸停滞。下一瞬,白石的声音就从她背后响起了:“这样就差不多了,穿衣服吧。”
龙池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白石拎着她垂落的衣领又把布料盖回去,遮住了那因按压而发红发烫的肩背——完全舒松下来的肌肉和皮肤与凉爽的布料接触的那一刻,龙池几乎要舒服地喟叹出声。
白石抚平龙池肩上的皱褶,低下头亲亲她那从衣领和长发的缝隙中露出的后颈皮肤,说道:“早安。”
早安。
这还是第一次听,龙池有些恍惚。只是白石的语气太过自然亲昵,就像他们是老夫老妻,而不是正在观察磨合期的未婚情侣。
一瞬的错觉之后,龙池回想起有个“证据”证明他们并非是早就在一起,而是才同床共枕两个晚上——那就是她的枕头,或者说是,她的睡眠。
不知为何,龙池总觉得在白石这里睡觉,没有在自己房间睡觉舒服。但是她用的枕头和被子昨天就已经换成了她日常的原装款——不是同款,是同一套——自然没有认床一说,就连睡觉的朝向也是一样的。不过,虽然她并没有感觉到有特别大的不同,但还是觉得枕头似乎格外难受,比起平日里硬了不少……她结合差异、仔细思考,想起两地唯一一处不同:修格斯被留在她的房中,没有带来。
她边穿衣束发,边细细思量,决定征求一下房间主人的意见。
“……把猫带过来?”
白石听到她的请求,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只是睡觉的话用不着它。”
谁知道呢……龙池在心里腹诽,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要求。白石没有拒绝的理由,自然答应,但还是说道:“至少——我是说至少,不许让它上床。”
龙池装作没听见,如同蝴蝶般翩然离去,只留给他一片翻飞后消失在门外的衣袖。
她回房,找到修格斯。后者躲在桌下的阴影里,还是她从小厨房拿来一片鱼勾引,它才在黑暗中睁开眼,亮出两颗圆溜溜的金黄眼珠。
“我们换个地方住,好不好呀?”
修格斯喵了一声,爬出来后蹲在猫爬架——五郎手工打造——旁边,用爪子抓了抓,好像在说:要把这个带走。
龙池回想一下,老板的房间好像不够大,但应该有空的厢房,于是道:“你想要这个?到时候一起搬过去好了。”
修格斯这才松开爪子,跳进她怀里,叼走了她手里的鱼片。
龙池捏着它的耳朵,忽而问道:“之前每天晚上是你当我的枕头吗?”
修格斯趴在她胸口,耳朵抖抖,尾巴摇摇,并没有要表达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意思。
龙池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样神奇的生物应该是能听得懂她说话的,但为什么不和她交流呢?她十分好奇,却也不想逼迫这扮作猫留在她身边的小家伙,只好放弃了这个问题,将它放到肩上——修格斯立刻盘起来、化作一圈黑色毛领——离开了属于自己的小院。
日头升高,温度也暖和了起来。龙池走在府里,鼻尖萦绕花香,草木繁茂之地更是暗香浮动,惹人心喜。她走走停停,绕过一处小湖时,却意外看到有十数人聚集于此。
她好奇走近,只见仆役中心是正铺纸泼墨“作画”的佑都。他小小的手抓着毛笔,肆意挥洒,不知道在画些什么东西,只能看出那长而横直的线大约指的是湖面。而他的老师,则不知道此时正身处何地。
龙池走过去向负责照顾佑都的嬷嬷发问:“老师呢?”
“观名寺先生刚上完课,说要去饮两杯茶,休息会儿再来,就让少爷先随意画着。”
龙池点点头,凑到佑都身边,笑吟吟地问:“佑都在画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