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匆忙赶回家时,已经日头西斜。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通过传信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龙池昏过去的理由。她并没有受伤,而在场的人都记忆模糊,记不清楚在她昏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众口一词地说:“小姐弯弓搭箭,射杀了那挟持平小姐的凶手。”
然而,有关龙池右手的情况,白石比谁都清楚——那是分明已经无法再射出那么精准的一箭的手。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抱着这种疑问,走进龙池的卧房。
大夫说,龙池的样子像是受惊过度之后晕了过去,明明是可以醒来的,但不知为何,居然从白天一直昏睡到了现在。为今之计,只有等待。
白石谢过大夫,让人把他送了出去,又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留在她床边。
这感觉很奇怪。
自从他认清自己的心意后,这是他第一次能够静下来,仔细地打量龙池的眉眼——昨晚他们吵了架,那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温馨的回忆,唯有龙池的最后一句话,倒还算可圈可点。
她很安静。深蓝色的长发散乱,像是堆叠的浓云;额头光洁饱满,弧度勾连到山根又翘起,那是她的鼻尖。她的眉是平的,眼角却是翘的,笑起来像只有着金灿灿眼睛的小猫——她的唇角也总是勾起,就像笑容从没消失过一样。
——然而现在却消失了,甚至连血色都消退了许多。那本该是红润的、柔软的、总能吐出甜言蜜语的双唇,现在却苍白紧闭,如同干枯的花瓣。
白石握住她的手,随后是手腕,她平稳而有力的脉搏,以及那道浅浅的圆形伤疤。
已经,让她受了太多伤了。
七岁时逼她亲手杀人;十五岁时让她独自面对敌人,因而右手腕被箭矢贯穿;现在更是,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迷。
自己究竟是将她视作女儿,还是下属,已经分不清了。前者太清澈,后者又太疏离。尤其在恋心的伪装被撕破的当下,一切变得太复杂,无论用什么词语,都无法概括这纠缠的因果和感情。
唯有“想要你醒来”,这一心愿,是真实的。
“薰……薰。我有一定想和你说的事、想告诉你的话。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醒过来。我绝不想……失去你、再失去任何人了。”
天黑了,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
梅丸在门外提醒:“大人,要点灯吗?”
白石反应过来,站起身,从门外接过了梅丸递来的火折子,从门前直到床边,点亮了一根根蜡烛。
最后一根,在龙池足边。火苗燃起的瞬间,他看见一旁的被子有了轻微的移动,随后,是龙池疲倦而虚弱的声音:“……是什么话,无论如何都想对我说、父亲ちちうえ?”
“……薰?啊、醒了就好。感觉身体怎么样?我叫大夫来?”
“不用了。”龙池摇摇头。她与其他人不同,她能记起来——那时是修格斯。它其实并不是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但即使是危险的生物,那时候它也帮了她。因此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并没出什么问题,只是……通俗地说,就是被修格斯的本体吓到了。
“比起这个,父亲到底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龙池歪着头,笑着看着白石。
白石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不想你出嫁,并不是醉话。”
龙池的笑容收敛了半分,却还是强撑着笑,道:“父亲这是、在说什么。”
“那个时候,我其实没有完全喝醉。”
“……”
龙池的笑容消失了,她平静地看向白石,像一具了无生气的人偶:“所以、当时我说的话,您都能听到。……那您现在是在试探我吗?”
白石:“什么?”
一阵风起,烛火摇曳。织锦绣花的被子被人掀起,而从那柔软红云与榻榻米的间隙中扑来的是,龙池那敏捷如猫的身姿。
领口一紧,白石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随后背上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是榻榻米。他被龙池欺身压上,深蓝色的长发如同天幕一般垂落,将他笼在散发着玫瑰幽香的柔软牢笼里。
“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即使是面对这样的我——刚醒来的,该说是病人吗?这就是您无论如何都想告诉我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