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动送上把柄,我还说不得么?行事如此无状,真要哪一天让他大权在握,岂不是反了天了。”龙池说完,便感到四皇子那阴鸷的视线向她投来。她全然无惧,也对视过去,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四皇子移开视线,看向三皇子:“三哥,做弟弟的已经劝过你,还非要拦我不可吗?”
“四弟,并非我有意阻挠你。只是尽管父皇将调查权下放于我们,抓人审讯这件事也是要按规章办事的。你今日已经几乎抓了少辅家上下,难道不够你审的么?”
“办案就须得雷厉风行才是。多拖一日,不知又有谁要受害。”四皇子大义凛然,“料想各位行得正坐得端,应当无惧在牢狱中暂居一二日吧。”
“四殿下。”龙池忽然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您说暂居一二日,难道能保证不用刑吗?我看非也,否则您所谓的雷厉风行得出的案件结果要从哪里来,从不痛不痒的刑部大牢两日游吗?您想要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也不必做得如此不加掩饰。依照皇国律法,你没有证据,他们亦非状告之人,当然不可随意关押,更不可动刑。你身为皇子,是要公然犯法么?”
“我知你是谁,然而我并未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大放阙词——你有资格在这里说话吗?”四皇子冷笑一声,见依旧无人来替三皇子撑腰,也无亲卫赶来与他形成对抗之势,便没有耐心再拉锯,抬手道,“亲卫听令,捉拿素衣房内所有人,逃跑、反抗者以对皇室大不敬问罪。”
黑压压的一片涌上,已经有人被亲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了——明明都有手有脚可以逃跑、即使是来此寻欢作乐的权贵也有奴仆护卫,却没有一人敢动手反击。
皇权如此,应该的。
龙池想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怀中那枚私印却告诉她:你有不听从的底气,你有反抗的资本。如果连你都不敢说话,还有谁能逃过倾轧?
龙池将鸟笼递给九条,散下了自己的男式发髻。她爬到舞台上,在喧闹中拿起槌子,数次狠狠砸响黄铜色的锣,直到无论是惊慌的还是疑惑的还是愤怒的还是担忧的所有目光全都聚集于她身上。
她从怀中执起那枚被民间传闻神化了的红玉私印,高高举起,说道:“四皇子身为皇室,公然触犯律法,不可不究。我乃摄家宗家嫡出,代家主行权。允准此地一切反抗,由摄家负责。”她的话略顿了顿,随后鹰隼般的视线扫向四皇子一行人:“即便皇族亲卫,亦不许助纣为虐、轻举妄动。”
“凡有违者,后果自负。”
摄家势大,亲卫们不禁有所踌躇。四皇子屡次命令,也犹豫不敢继续。他唱了几轮独角戏后,似乎是终于发怒,居然唤出数十名黑衣死士,命令他们抓住台上这个“假冒摄家嫡系”的女人,格杀勿论。
听了命令,三皇子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台去要与她一同作战,共生死、同患难。下一秒,他就被龙池踢了下来:“你太弱,只会拖后腿——快去带人来、去求救。”
人群中,亦有几人突然发难——有五郎,有具目,有杜听,还有平时不常出现在龙池面前的人。他们是暗中的守卫,唯有到这种时刻,才会现身。
率先发起攻击的是一道黑影,它灵敏、娇小、迅速、有力,衔住了一名死士的脖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几乎能飞溅到三楼。有一些温热的血砸落在四皇子的面门,他的神情愤怒又茫然,残忍又恍惚,像是从未直面死亡——亦或是失败。
那黑影落地了,于是所有人都看清,那是一只猫。龙池惊呼一声:“修格斯!”而九条,神色凝重——在他的眼里,那猫并不是猫,而是蠕动着的、张牙舞爪的,烂泥一般的诡异生物,有着无数只眼、无数张口,正虬结着吞咽鲜血与肉沫。
无所谓,我会放鹰,他想。
一只有着金棕色尾羽的鹰从笼中踱出,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这才振翅飞起,融入日光之中。
……
鲜血横流。
胁差出鞘,闪着凛凛寒光。
大势已去,而远处马蹄声疾,呼喝声厉,素衣房已是被人团团围住——两拨人马,一拨来自高贞宫带领的皇族亲卫,另一拨则是白石率领的摄家亲兵。
“皇侄失德,是我家事,左大臣不必操心。”
“薰是我爱女,忧虑难当,殿下勿要阻拦。”
两人皮笑肉不笑,对视一眼,同时往素衣房中走去。
原先华美精致的高台,此时已经满是流淌的鲜血,几乎渗入木头肌理之中。黑衣死士的尸体横七竖八,而在那上面,坐着一只优雅舔爪的黑猫,炯炯的目光投向他们,有着一种冷酷残暴的美感。
而白衣的龙池——红衣已经破烂到无法再穿——正被人围着。她身上亦有着好几道伤口,正汩汩流着血。见两人来,她抬头,露出苍白的脸颊,就连唇色也发白,随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像是盛放后转瞬凋零的白玫瑰。
白石左右环顾,看见“桃花姑娘”正坐在四皇子背上,后者全无动弹,恐怕是已经晕死过去。而桃花姑娘,正朝他挤眉弄眼——
他顺着那方向看去,是龙池,她正看过来。而台下、在她面前的是高贞宫,他张开双臂,朝她伸着手,像是在鼓励她跳下来。
“薰……”他迈步走去,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切。而龙池,在看到他走来的一瞬间,浑身便放松下来,释怀地展开了眉眼,随后——跳入高贞宫的怀抱。
白石停下脚步。他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是陌生。即使是在他最众叛亲离的梦里,他也从未考虑过龙池会离他而去的可能性。
而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想上前阻止这一切。他作为父亲的身份告诉他可以,并且他有理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没有人比他更高。然而,还有别的声音在说话:
——这是你最开始的计划,你应该高兴才对。
——她喜欢他,只有放手才能让她幸福。
如果你爱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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