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工作下来,外头的天色竟已经渐渐暗了,而龙池却浑然不觉,依旧埋首案中,直到高贞宫点起一盏蜡烛放到她面前:“还不回去么?”
“还有最后几页,看完就走。”龙池头也不抬,道,“您也可以先回去。”
高贞宫摇摇头:“我送你回去——晚饭你也没吃,我顺路买点点心给你垫垫,别饿着了。”
“……多谢殿下。”龙池能感受到他异乎寻常的亲近,沉默一会儿之后才道谢。
又是半刻过去,龙池才放下手中的记录,微微伸了个懒腰:“我们走吧。”
“和我同乘吧,带着猫一起过来。否则到时候在街上实在不便,万一马车之间冲撞便不好了。”高贞宫话语与神色看上去都像是为她着想,龙池却觉得他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于是抬手制止了一旁想说什么的五郎,笑答:“好啊,那就多谢殿下美意。”
她抱着猫,看着高贞宫指挥五郎在前头驾车带路,心中更相信自己的推测。
马车平稳、缓缓行驶。两人在车内对坐无言,唯有龙池发间金簪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沉默良久后,最终还是高贞宫先挑起话头:“白石小姐在刑部能坐得住这么久,而不觉得寂寞,实在令本王刮目相看。”
龙池模棱两可地答:“有所求,自然不觉得寂寞。”
“哦?”高贞宫果然如她所料,不得不咬上这个她故意放出的钩子,“白石小姐深得左大臣宠爱,在京中呼风唤雨,还有何所求呢?”
龙池微微抬头,那双金瞳直直地看过来,竟流露出野兽般的危险。然而她的回答倒是极为温良:“与家中不同,刑部自有一种气氛。”
“气氛?”这个回答似乎超出高贞宫的意料,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实在是…愿闻其详。”
龙池沉思一会儿,答道:“刑部虽然忙碌,但井然有序,还令人感到有一种浩然正气在。我今日休息时,听到隔壁一位同僚正在看一份诉状,说的是家中父母双亡,亲戚占走了剩余的所有财产的事。刑部能帮助这样的人,我觉得很厉害。”
高贞宫坐直了身子,正眼瞧她:“常有人说刑部拷问,煞气逼人,你不觉得吗?”
“…我总觉得严刑拷问是不好的,但又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龙池道,“如果有一天……那就好了。”
高贞宫能听懂她话中未尽之义,但只是笑了笑——他也知道,美好的幻想总不能立时成真——说道:“如果这么喜欢刑部的话,往后来找我,我随时带你去。不过要干活,不能在那发呆。”
“这个自然。”龙池笑道,“只不过你要拿我当苦力的心,可不要太明显了。”
“你往后嫁人之后,恐怕就不会有这种机会了——总是要拘着你在家。”高贞宫道,“但如果选的夫婿近水楼台,那就不一样了。”
龙池笑容不改:“若是一位开明的夫君,便和现在无二。”
高贞宫不接她的话了,掀起帘子往外一看,便命令道:“停车。”
外头正是快要收摊的晚市,高贞宫带着她下马车,径直走到了一处点心铺前:“这里的点心很好吃,红豆馅的尤其好——你买一些垫垫肚子,要一起吃晚饭吗?”
龙池摇摇头:“父亲还在家里等我,晚饭就算了……师傅,收摊了吗?”
那摊主见龙池周身华贵,连忙递出一份点心:“没呢。小姐您先尝尝,送您一个,虽有些凉了,但保管好吃。我这还有些原材料,您要是喜欢,我就给您现做。”
龙池尝了一口,果然外皮柔软,内馅甜蜜,红豆流沙几乎满溢出来。她惊喜地看向高贞宫,又看向小贩:“你这还有多少?”
小贩低头看了看:“约莫还能做上十二个。”
“我全要了。你给我现做,速度快点。”
“好嘞。”小贩临走了还能接上一笔大生意,喜上眉梢。
高贞宫在旁笑道:“买这么多,回去晚饭都不吃了吗?”
“要带回去给父亲尝尝。”龙池说完,便饶有兴致地看起小贩做点心来。远处的五郎也翘首看来,不知是被点心的香味吸引,还是努力着不让龙池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高贞宫面露无奈,看向其他的摊贩。忽而,一间首饰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更准确的说,是那上头的一根银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通体白银,簪头是兰花形状,嵌深蓝宝石,一簇又长又密的流苏垂落,像是闪烁的星河。
高贞宫买下了它——鬼使神差的。他知道龙池是他的猎物,龙池也知道这件事。他本可以用更华贵的宝石头面去诱捕她,但在看到这根并不昂贵的银簪的一瞬间,他脑海中便只有银河从龙池耳边坠落的想象。
他把这根簪子送给她,并这么说了。龙池几乎是愣愣地看着他,让他竟生了些心虚:“若是、你觉得配不上你的身份的话,不戴也不要紧的。”
龙池接过银簪,忽然想——要不就确定是他吧。即使他还有不完美,即使她不喜欢,即使她心中另有其人,这也不代表她未来不会被打动。狭窄的选择范围里,或许这个男人就是最优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