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看上去没什么想法,但心中却并不是很愿意。不过,他想,如果只是见一面,又或者他真的能心甘情愿娶,倒也不算太令人反感。毕竟他也算是作好了用婚姻来换取政治助力的准备……只是未免心有不甘。
赴宴前,他站在一处池塘边看鱼,不知为何,突然心悸了一下。白石举目四望,眼见天边渐渐逼近一个黑点——他的信鹰展开翅膀直坠而下,以俯冲之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它带来的信用红色的印泥作了记号——是极紧急的事情。
白石连忙拆开,本以为是什么公务,没想到却是来自老爷子。准确地说,是看顾老爷子的隔壁郎中,他修书一封,信中写道,老爷子身体突然不好了,恐怕很快就要仙去,让他尽快回来。
他连读几遍信,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待到他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垂首站在了老家主面前,挨着他的骂:“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九条家的长辈对你、对我们白石家会怎么想?你想不告而别,幸亏被我拦住,否则要有多少人要说你不知礼数?”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还请您不要将我拦在这里——无论出什么事,我都会回去的。”白石还是坚持,隐隐有绕过家主、不欲再与其争辩的意思。
“他本就垂垂老矣,你多年侍奉早已恪尽孝道,何须在这时候放弃九条家的助力,放弃自己坦荡前路呢?”
“…他是把我养大的人,是我的亲人。若我不愿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如此凉薄,恐怕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白石向家主躬身行一礼,“我这样做恐怕是违背了您的教导,未免让您失望。但我今日势在必行,请您谅解。”
白石直起腰,不再看他,奔往马厩。
可是回京都的路真长啊。即使两座城池之间是一片平原,即使白石的坐骑也算脚程极快的骏马,也不免行路迟迟。
若是头顶的那只苍鹰便好了,若是岚山的风便好了,若是大堰川的水便好了。白石恨自己不够快,恨自己没有留在京都,甚至思绪追溯到那个和家主离开的夜晚。老爷子倚着门,看他披星戴月地离开,又在他回头时朝他摆摆手,说:“你去吧,不常回来看看也行。我就在这里。”
白石知道他从前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便有些惴惴不安地问他:“你不会和以前一样悄悄搬走吧?”
“我不会啊。”老爷子理所当然地说,“否则你找不到我要哭鼻子啦。”
东边的太阳渐渐落下,南边的树林惊起飞鸟,北边的护国寺燃起火光,哭声震天。白石忘记了一些他本该记得的事情,将它们都从余光里掠过,策马闯入京都。
夜晚的京都没什么人了,整座城池寂静,像是唯有急切的马蹄声穿街过巷。他行过熟悉的街道,踏碎十年如一日飘落满地的金色枫叶,循着烛光找到了那间并不显眼的木质小屋。
它在医馆和成衣铺的中间,狭窄的、逼仄的,没有小花园,也不留玄关,只有一道细细瘦瘦的窄门,正巧够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进出。
白石推开门,侧身进去,里面也点着蜡烛,除了蜡融化的味道以外,却还有一股药的苦味。他又嗅了嗅——还有点血腥味不肯散去,仍缭绕在这小屋里。
郎中坐在床边,老爷子躺在床上。他紧闭着眼,五官舒展,带着笑意,像是放下了一切,毫无遗憾地走。
白石问:“他有什么遗愿吗?”
郎中点点头:“他说他有一样礼物留给你,你务必收下,就在桌上放着的那个匣子里。”
白石瞥了一眼那长长的剑匣,没去理它,又问:“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遗言吗?”
郎中摇摇头。
好吧。白石想,就这么走了也好。只是他太可恶了,除了早就说好的礼物之外,竟然一句话也不留。
郎中替老爷子交代完这最后一桩事,便站了起来,打算把时间留给白石:“好了的话,就来隔壁叫我。”
他细细看了看白石的面孔,接着便绕过他,推开了门。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道:“你注意着,眼泪别滴在他身上。”
门合上了。
白石轻轻触碰自己的脸,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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