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的马车辘辘赶了十日,终于在一个阴天抵达了安京地界,驶过界碑,还有半日便能进城。
轻影双手攀在车窗上,衣裳半穿半解褪到腰肢,后背那道暗红色刀伤赫然趴在蝴蝶骨上,伤口已经慢慢愈合结痂,但还是会隐隐作痛。
陆湘正用竹片给她上药。
马车颠簸,纵然陆湘下手很轻,也不免磕到轻影细嫩的皮肤:“这药膏是祛疤的,敷上去有些刺痛,姑娘忍着些。”
“好。”轻影微微拢着眉,思绪却随着嘎吱嘎吱的车轱辘声飘远。
那夜在橘树小院,李南絮给她递来的汤药有安神之效,是故她饮后很快便睡了过去,起初还能隐约听见庭院中的聒噪声,翻了个身,便彻底去见了周公。
但她猜测,屋外应是经历了一场大变动,不然她也不会一觉醒来就到了杨砚书的马车上,杨砚书还告诉她:“是景王让我带你速速回京的。”
她听了这话,起初是恼的,恨不得折回去骂一通李南絮,怎能不过问她的意思便擅自做主,将她扔物件一样扔给了旁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但她那日烧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的,路都走不稳,更遑论骑马折回。
她也不放心陆湘这个证人,杜之寻为了洗脱罪名定会杀人灭口,杨砚书和他身后的羽林军再可靠,也不如自己的剑可靠。
她得亲眼见到陆湘抵达大理寺,安全到顾彦椿手中。
且以她对李南絮的了解,李南絮从不做无用的谋划,之所以不与自己同行,多是想去抓段庆,兵分两路分散杜之寻的火力。
最终一番犹豫,她决定还是先养好伤,待恢复了体力再行动。
“姑娘这几日的精神好多了,看来汤药没有白喝。”陆湘放下手中的药膏,又从案几上挪过来一个食盒:“这是适才路过客栈时杨大人买的,很是新鲜的鲈鱼,姑娘吃一点儿?”
轻影“嗯”一声,扬着胳膊将衣裳拉拢,转过身来。
她从不跟食物过不去,这里已是进城的最后一道关隘了,杜之寻若想对他们动手,错过这处山坳便再无机会。
她得吃饱喝足保存体力,等着自己的可能是一场硬仗。
她将胃里填满,撩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不由地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就快到了。”
似乎听到她在说话,杨砚书收拢了缰绳,待马车行到与他齐平的位置,他无声地别过头来看了轻影一眼。
两人的视线交集一瞬,杨砚书在轻影的眼中看到了担忧。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轻影已经放下车帘,一扭身,扒开门按着剑坐到了车轼上。
已近黄昏,天地苍茫,没了阳光的映照整条官道看起来都黑森森的,身后羽林军在猎猎寒风中前行,两旁的山林中连鸟雀的叽喳声都无。
轻影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企图找到些许刺客埋伏的痕迹,可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队伍拐过一道狭窄的弯,路便变得愈发模糊不清,两侧山崖乱石横生,若是刺客在此时发难,他们便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只能任其宰割……
正此时,轻影的耳廓微微一动,当真听到了石缝中的响动,她握剑的手猛地一紧:“杨大人,小心有埋伏。”
无论是武学上的造诣,还是目力与耳力,轻影都异于常人,杨砚书不疑有他,很快让羽林军戒备起来。
石缝中的杀手也已拉好弓搭好箭,只待头领一个手势,他们便会冲出去。
厮杀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双方皆屏气凝神之际,一宛若长龙的人马从北边的路口奔了来,领头者着一身明晃银甲,系玄黑披风,正是中郎将吴黔。
与他并行的是一粗眉虎眼的男人,此人着一身玄黑色的长衫,虽上了年纪,但整张脸看着容光焕发,直直驾马朝着杨砚书的方向靠来。
杨砚书见到杨潇,目中微露讶异之色,旋即化为了欣喜:“父亲今日怎会跟着羽林军出城?”
杨潇道:“几日前收到了景王的一封信,说是你在陵州曾遭土匪袭击,撞破了陵州司马贪污受贿一事,此次回京或遭京中奸佞报复,特提醒为父接你一程,于是为父便带着吴将军等在这处山坳。”
粱国公杨潇虽是贞王的亲舅,与李南絮向来不对付,但杨砚书是他最喜爱的幼子,天资高、品行端,他不可能放任不管,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搬了救兵前来相迎了。
而隐在暗处的刺客见到如此阵仗,也开始犹豫不决。
若是只有杨砚书和轻影,他们尚可凭借地形和人数的优势搏一搏,趁乱杀了那个女商人,奈何如今汇入的是上百羽林军,坐镇的又是权势滔天的粱国公,他们现下动手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也就在他们畏惧不前的间隙,杨潇已经带着杨砚书一行驶离了弯道,他们这会即便想出手,也已经错失了最佳的良机。
意料之中的大战并未到来,轻影估摸着这帮刺客也怂了,得罪粱国公府也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