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王,”胡亥对公子高说:“现在守城的战事已经大多结束,秦锐出关所需相对较少,尔外舅的豆油产量想必已有多余,在保证军用的前提下,我准他在咸阳市售,价格自定。记住,是在保证军用的前提下。冯劫,太尉府根据战事构想,确定每月需要用于军用的数量,不过,谁要贪腐,朕就拿你是问。”
公子高和冯劫都连忙丢下箸拱手领诏。
“既然有很多卿家愿意涉足商事,朕是欢喜的,但朕还是要再说一遍,有以权谋私者,朕绝不会轻饶!”
宴后,胡亥把冯去疾、李由、郑国和曹参都留下了,陈平自然也在。
“曹参的贾律之事就做到这里了,后面的修改完善和正式确定,廷尉另找合适的人选接过来。我原来曾与卿言,曹参在贾律初次提请公卿审议后半载左右转调治粟内史府,可现在深耕、积粪肥尤其是一年两季收获之事感觉越来越紧迫,所以虽然今日刚公卿审议一次,也只好先让曹参过去了。”胡亥咂摸着口中菜品的余韵,对李由说道。
曹参有点儿惊异,不过没有说话。
“陛下,廷尉史不能一下放手,臣会调其他人来接替,但廷尉史还需要交接并协助一段时间。”皇帝早先说过此事,李由也心知这个曹参不会一直放在廷尉府,他的薪俸就注定是皇帝要重用的人。
“这是自然。”胡亥颌首,“接替之人要选熟悉税赋和商事之人,这样交接的快一些。曹参,现在战事既起,秦锐出关,我最担心的是粮秣。不只是军粮,还有受到战事影响郡县地区的百姓救济。如果朝堂上在秦锐此番出击后,能够确定需要占据并可实现一两年稳定的郡县,那里的百姓就需要负责供粮到下一个收获期。所以,我把你调到治粟内史这边,任内史丞。”
他看着郑国说:“老卿家年事虽高,贵在知农事,知财赋,知朝堂所费又知百姓所需,我把曹参交与你,培养成新的治粟内史。何时卿认为曹参已足担此任,何时我就允可卿致仕,并赐卿足以安度的田亩或薪俸。”
郑国最近几个月被皇帝的一系列新思路弄得很兴奋,但也很劳累。年岁大了,自觉会跟不上皇帝的要求,自己累点儿也就算了,皇帝交待的事情要是做不好,治粟内史成了拖后腿的,这面子上就实在过不去了。现在皇帝把这么个年富力强的曹参调给他,并承诺给他一个美好的晚年,心中既感动也松了一口气,马上就正揖相谢。
“曹参,你调治粟内史丞,但跟司马昌一样,领治粟内史衔,秩中二千石,也算对你在贾律上所做的奖赏。”胡亥忽然换了一副揶揄的嘴脸:“你刚开始时对大秦满腹怨怼,言暴秦对百姓严苛,现在我把你放在这个对百姓是否有饭吃、有钱用的最关键位置上,剩下的就看你如何能上不负朝堂、下不欺庶民,既能保证朝堂租赋收入、又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了。”
曹参看小皇帝的表情,里面似乎含着点儿“看你老小子到底能做成啥样”的味道,心知这是皇帝的激将法,可还是升起了一股不服气的念头,硬邦邦的说:“陛下信任臣下,臣下必定会尽力去做。”
胡亥挂出一脸坏笑:“不是尽力就可以的,还要做好。天下士子都以为自己为大任之才,真正是否可担大任,不是说说就可以的。”
接着他脸色一肃:“以后公卿朝议你都要参加,租赋、粮政与平靖山东的兵争、军资等事密切相关,所以既然要你准备接替治粟内史之位,你就必须站在大秦的立场上以公心而为,朕可以信卿否?”
曹参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自己到咸阳后,皇帝的所有作为都是从百姓角度出发的,而自己在制贾律的过程中,也不自觉的就已经把眼界抬高到了既为百姓也为朝堂、望向天下的大视角上,过去那种只为一人一地的义气之想已经渐渐淡出,所以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陛下既是非为一己,臣自也不会只为一地一人之想。臣若食言,人神共弃。”
胡亥满意的点点头:“忠孝仁义礼智信,孝礼自不谈,忠君为忠,忠民亦为忠。忠天下之民是为大忠,为天下百姓计是为大仁,大义则是非为一人一地之义,智者,当知天下之势,信,则无需我再多言了吧。”
曹参直勾勾的瞪视着皇帝,已经到失礼的程度了。半晌,站起走到丹陛前正中,行正拜礼。
几日后,依旧咸阳宫,依旧公卿朝议。
公卿们手中传着一个铜制长筒,每个拿到的人都把长筒瞄向殿外,然后口中啧啧称奇。
“诸卿,此物称为千里镜。”胡亥满脸得色,很得瑟的晃着脑袋:“这东西可不是为朕享乐之用,诸卿想想,如果这个千里镜在大将军手中将会如何?”
公卿们本来是觉得这东西很有趣,带着好奇的心思传看着,听皇帝这么一说,眼睛都亮了起来。
“陈平,赏磨制水晶的匠人金十镒,比照匠师待遇,年俸三百石。制作镜筒的匠人归入匠师台,待剩余水晶用罄后移住匠师台。”
一个低贱的匠人,年俸三百石,已经超过了很多县一级的官吏,可这个赏赐大臣们服,这可是军用物品,将军们手中要是有这个千里镜,就能够看到很远的敌军行动,早早做出必要的准备。
“可惜,此物需要用水晶制作,还需要用纯净通透、最好为无色的水晶来做,我了解过,宫中对水晶的收存不多,大约只可制作十几架千里镜。诸卿家中若有符合所需的水晶,不妨转卖于我,朕出两倍市值哦。”胡亥砸吧着嘴。
“陛下,臣家中似有水晶,待臣回去看看,若符合陛下所描述的要求,臣愿贡献陛下,也不要陛下赐钱。”赢腾略有停顿后接着又说:“臣还可在宗室之中为陛下征集水晶。”
“财帛还是要给的,水晶贵重,我不能抢啊。”胡亥摇摇头,“张苍,关中和巴蜀内,查找一下这类水晶的矿洞,找到能出产这种所需水晶的地方。若探查到无主矿藏自是收归朝堂,若有主的矿洞,则以市价收购适用的水晶出产,不得强制。”
“嗨。”张苍先应下来,然后奏报:“陛下,都水丞寅于高奴县掘出一个产出漂脂,就是陛下所说石油的油坑,可日产百三十石上下。”
“好事啊,”胡亥大喜:“马上安排修筑从咸阳到高奴县的道路、水路等运油的通道,在咸阳外寻一个地方,开始构建分离石油组分的工场。切记,此物高度易燃,无论是原油的载运和储存,产出轻油、温油、热油等的储备,都需严格防火。另对工场和储油处,调一千铁壁军看守,严格保密。”
张苍看了一眼冯去疾:“臣奉诏。载运路途之事,臣会与丞相相商。”
冯去疾也向上拱手。
“石油出产若可满足军用,则豆油就可全用于食用。榨油而余的豆饼,制豆腐残剩的豆渣,均可用于食用。虽然不是很好吃吧,可先用于饲喂牛马,替代粟米做军用饲料,军中断粮时人亦可食用。所以,商胜榨油可在市井出售,榨油豆饼尽数收购供军需,制豆腐的豆渣,则视情况而定,因为保存不易,很易腐坏。”
胡亥又看着第一次正式参与公卿朝议的曹参:“一年两季种植之事要加快找田试种,关中向以种植粟米为主,粟与冬麦两季自是要试,菽与冬麦两季也要试,我想在明年此时知道结果。至于巴蜀,可一季稻加一季麦,麦耐寒,以麦过冬。当然了,具体还可以看其他粮作是否有更适合的。”
胡亥捶了捶自己的小腰:“两季种收,田力不足就会成为问题,所以堆粪沤肥也是非常重要的,同时也可使市井清洁,减少疫病。张苍,为匠人新建住所区要规划好下雨排水、生活排水,排泄秽物的收集堆肥处置等事,咸阳的市井区也要逐步改造。唉,要做的事情真多,做都做不来啊。”
冯去疾等大臣们哭笑不得的看着皇帝:你就是动动嘴,跑断腿的是我们好不好?
“还有就是深耕,一尺以上的耕深,看看是不是必须使用金铁制犁铧,硬木包铜铁是否可行。深耕、堆肥、两季,这三样事情做好,百姓得安,秦锐也有粮秣保证。”胡亥还是盯着曹参不放。
曹参被调治粟内史府后,已经从郑国口中详细了解了皇帝的这些新型农耕要求。他这几日一边要与廷尉府交接贾律之事,一边要熟悉治粟内史府的农耕和财赋收支事宜,然后还要对皇帝所提的农耕三大试行事做考虑安排,与治粟内史府内的农家(百家中专事研究农耕的一家,著名人物是与孟轲同时代的许行),以及其他府衙(如少府)沟通,可把他忙坏了,但心中却非常的充实,干起来也格外有劲儿。
从到咸阳后,他希望皇帝做的,皇帝都做到了,甚至比他的希望做的更多。刘季,还在为自己获取一个位置拼搏,而为皇帝打工这些日子里,他曹参已经在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起义、反秦,不也就是为的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