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不过并未落雨。
两个人正从街市的一头向另一头漫步着,脸色与天色一样阴沉。
“明日无论雨晴,必行,否则失期当斩。”陈胜闷闷的念叨着,“叔,你知道秦律有这说法吗?”
“这边泗水戍役屯长伍郑,不是质问过县尉说,秦律里说的是因天气误期无罪吗?那又如何,县尉说已有新律,只要明日不走,直接就地斩杀。”吴广一脸无奈。
“走,就这阴雨不定的,走也未必不失期,要是知道向北的道路情况就好了。”陈胜越发情绪低沉。
“前面有个术士似乎是从北面来的。”吴广突然拽了一下陈胜。
“你怎么知道?”陈胜顺着吴广的目光向前一看,果然有个术士装束的人在一辆轺车上正缓慢的驶来,马腿和车轮上全都是厚厚的烂泥。
“这条街市是从西南向东北的,如果从南面或者从咱们来的方向过来,应该从街市的这一头咱们身后过来。从东北向这边来,只能走的是东北方向的道路。”吴广肯定的说。
“那咱们去问问。”
那辆轺车走到街市中心偏北的地方不走了,那个老术士下了车,进到路边一个酒肆中,轺车的御者站在车旁等候。
陈胜和吴广凑了过去,对着御者拱了拱手:“敢问,你们是从哪边来?”
御者连忙回礼,然后叹了口气:“两位大兄,我等本欲北行,然走不过十余里就断路了,车陷深泥,差点儿拔不出来。这不,只好回返。仆的主上说,要不就等待数日,或改道东行。”
“北路没有下雨吗?”吴广还抱着一丝希望。
“仆行经这十数里未落雨,然北面天际昏黑,偶可见雷闪。”
陈胜、吴广施礼谢过,走到一旁十几步外。
“断路!”陈胜咬牙切齿,“那就是说,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
吴广赶紧四下望望,然后拉了拉陈胜制止了他,在身上摸了摸:“涉,去喝点酒。”
两人走进那乡亭街市上唯一的酒肆,看到那个老术士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面前摆着一盘煮豆菽,正在一颗豆子一口酒的慢慢饮着,肆中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别人。于是两人就走到的靠近门口和老术士对角的地方,叫出肆主,也要了盘豆菽和一坛酒,并排坐下。
肆主把豆盆和酒坛放在两人中间的席上,就又回到里面去了。
一碗酒下肚,吴广低声说:“涉,有什么都别在街市上说,谁知道有没有暴秦的耳目。”
“咱们陷在这里了,走不走都是死,某实在是想……”陈胜抬眼看看老术士,见老头盯着自己的豆酒吃喝,于是压低声音说:“不行就反了他大母的。”
吴广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就凭现在这九百个役夫?就这些人也都未必跟我等一条心。就算都愿意反,无论泗水郡还是陈郡的郡兵就足够把这些人咔嚓了。”
“那你说怎么办?就等着明日上路,后日都掉脑袋?”陈胜使劲一撴陶碗,声音不由得就大了起来。
“嘘~~~”吴广看了看老术士,似乎没有听见这边说话,于是在陈胜的手肘上轻轻拍了一下:“某曾听一个术士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某也想反。”
吴广凑到陈胜的耳边:“但是凭现在这九百人不行,除非,我们能把庶民都煽动起来。”
陈胜一拍后脑勺:“对啊。”
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又大了,连忙歉意的对吴广笑了笑:“现在阳城那边田地里都没有多少农人了,全靠某等这些闾左拥耕。阳城如此,想必天下也都如此。”
吴广点点头:“阳夏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还有部分农人,但也是照顾不了那么多的田禾。而且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咱们这一路上,田中禾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所以,”陈胜低声说:“如果我们能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登高振臂一呼,必能号召到很多庶民与我们一同起事,我已经想到一个理由,不,两个理由。”
吴广有些兴奋了:“快说来听听。”
陈胜又看了一眼酒肆内外:“某听说,当今秦帝不是始皇帝指定的继承人,始皇帝是指定的大公子扶苏,当今的二世皇帝把扶苏杀了,自己篡位登基的,一般庶民并不知道这个事情。如果我们说当今秦帝篡位登基,还不善待天下庶民,横征暴敛,你说是不是能让庶民们愤而随同我等起义?”
吴广使劲的点头:“不错,这个理由不错。”
陈胜受到了鼓励,声音也稍稍大了一些:“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等都为楚人,现也身处楚地,大楚最有名的将军就是出自项氏的大将军燕。大将军燕抵抗暴秦灭楚,立下过很多功绩,而且对士卒很爱护,所以楚人都很敬仰。只要我们先提秦帝得位不正,然后再以大将军燕的名义号召楚人起事,推翻暴虐篡位的秦帝,某相信应该会有很多人响应。”
范增虽然离陈胜吴广有段距离,但老头的耳音相当的好,虽然那两人压低了嗓音,但多半的话还是被老头听到了。
范增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暗暗点头:“这个陈胜,不枉我把他的名字写上帛绢,果然有些才智。别人造反也就造反了,偏偏这两位想到了名分上的理由,而陈胜这个闾左,显然是看过书习过字的。看来,老夫必须依照原来的想法,再给他们心中加把柴。”
他放下酒碗,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往腿前的席上一撒,嘴里念念叨叨起来。
陈胜一听铜钱的声音马上就被吸引了,这声音太悦耳了。吴广则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涉,这个老术士显然会卜筮,不若我们去找他卜算一番?”
陈胜心里一动。此番出来时,周文说卜算过,富贵皆在此行,难道……就是要造反才能获得富贵吗?
他对吴广微微点头,两人一起起身,走到范增面前施了一礼:“这位老先生,某等有礼了。”
“啊。”范增好像被突然惊扰了似的,赶紧把铜钱归拢了一下,回了一礼:“两位豪侠,来寻老夫可有什么事情?”
陈胜躬着腰满脸堆笑:“某等看先生以钱卜筮,正好某等心中有事,所以想请先生也为某等卜算一下。”
范增笑了,抬手一指面前的坐席:“既然如此,二位且请坐。”
两人在范增对面跪坐好。
“不知二位欲卜何等事?”
“先生,”吴广说:“吾等心中的事情实在粗陋,不便对人言。先生可否为吾等卜算一下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