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院落并不是之前举办琼林院的场所,沈青鸾便仔细地将来路分辨清楚。
越是往里走,沈青鸾眉头微不可见地紧蹙。
这里头九曲回廊,云深见雾,一不注意就要迷路,果真要打起心思才行。
约莫走了一刻,终于到了后头开阔的花园里。
里头莺莺燕燕地围了不少人,见了沈家姐妹,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瞬。
沈青鸾见着被人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万昀心,胸中了然。
便也没有殷勤地凑着上前,只拉了沈新月的手在人群边缘处的池塘边挑了两块石头坐下。
见她们如此识趣,众人声音才又缓缓放大起来。
“她还真好意思来,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好意思往琼林宴上凑。”
“不好意思也得来,若不然在家里日日关着,只有哪些赖汉蠢夫上门提亲,可不将人愁坏了?”
几人捏着帕子,嗤嗤笑起来。
人多果然壮胆,听着这些话,万昀心方觉胸口恶气出了不少。
不过上次的教训到底太过惨烈,她想起硬生生被薛隐那混账扭着送去刑部。
张正唤听了薛隐控告,立刻便命人将她压在刑部的刑凳上打板子。
那板子比她整个人还长,足足比两个手掌合并在一起还要宽,她只是看一眼就吓得软了腿。
而后那些官差就这么将她压在冰冷的凳子上,蒲扇大的手掌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挥着板子往她身上打。
痛,比她小时候饿肚子,饿得要啃自己的手指还要痛。
更痛的是,这一切痛苦居然是君呈松带给她的。
那个小时候曾经在她命悬一线时救过她的男人,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这样欺负她!
只略略一想,她便痛彻心扉!
幸好姐姐来得及时。
她想起她吃痛趴在地上时,张正唤那敢怒不敢言,被迫停手的表情。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贱的。
可偏偏是这样的贱男人,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身为女人,只有将男人牢牢握在手里,才能活得比所有人都尊贵。
就像她姐姐万贵妃!
万昀心紧紧捏着帕子,在众人意有所指的挑唆和吹捧下,眉头一寸一寸沉了下来。
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端着贵女的姿态,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往湖边走去。
湖边,沈青鸾斜斜地歪着身子坐在石头上。
一手撑着身侧的石头托着脸蛋,在霞光映衬之下宛若画中仙。
万昀心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和她悄摸比较了一番,越比越觉得不自在。
只觉自己是发饰也俗,口脂也艳,就连身上的衣衫都像是透着暴发户的匠气。
等走到沈青鸾面前,万昀心高高在上的傲气被击得只剩一半。
原来世上真有一种人,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什么,只静静地坐着便让人觉得美好。
那口气又不知不觉凝聚起来,哽在万昀心胸口。
她沉下脸,身边的贵女知趣地出声道:“沈青鸾,你见到万姑娘怎么不起身行礼?”
沈青鸾早就看到万昀心了,只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没有轻举妄动。
这会听了这低级的挑衅,心中不是恼怒,反倒生出一种“果然来了”的了然。
见她不出声,说话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恼怒,扬声道:“沈青鸾,你是聋了还是瘸了?”
沈青鸾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冷意唬得她神情一滞。
片刻后,沈青鸾懒懒起身,施施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奇怪的是,这样悠闲的,甚至带着几分不羁的动作,由她做出来,格外的优雅。
万昀心瞬间便觉得自己又变得灰扑扑了几分。
“我为何要行礼?”
沈青鸾开口,却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
众人都是一愣,一开始发声的女子下意识道:“万姑娘的姐姐是万贵妃,你难道不该行礼问安吗?”
沈青鸾笑了笑,随即神情一变,“我朝最重礼数,前朝后宫一言一行皆有明文礼教可依。
在前朝,下级需向上级行礼,在后宫,地位妃嫔向高位妃嫔行礼。不知万姑娘是何身份,又是依的哪一条律例要我向她行礼?”
万昀心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她当然没什么身份。
万家虽然被封了文国公府,可除了这样一个虚爵,旁的什么也没得到。
她如今也没有品级封号,论理,和这些世家姑娘没什么差别。
可是,她亲姐姐是万贵妃!
往日里哪个见了她不给她几分面子!
沈青鸾凭什么这么质问她!
她就不怕得罪自己,得罪文国公府!
一个被休弃的女人,凭什么这么大胆。
最后这一点,才是万昀心真正不能释怀,甚至怀恨在心的事情。
花园里一时安静下来,直到一阵庄严沉静的脚步声响起。
“沈姑娘好伶俐的口齿,好大的胆子,难怪能叫我妹妹吃这样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