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话外虽是在帮杜绵绵说话,可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谦和。
一时间,院子里的下人丫鬟全都惊异地抬起头,目光隐秘地在君鸿白和沈青鸾之间来回。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往大爷对夫人,哪次不是呼来喝去?
上次从沈家回来,大爷还在府门口当街呵斥夫人,如今却……
难道真被夫人说中了?
大爷就是喜欢被人粗暴地对待?
沈青鸾抬手,宽大的衣袖拂过膝盖,侧头道:“大爷是说我故意污蔑杜姨娘?”
“当然不是,我说了,只是误会。”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明明白白表露了他对杜绵绵的信任。
杜绵绵啜泣声大了些。
沈青鸾嫌恶地偏过头,随手指了指屋子里一个挽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你来看看,这些药草是真是假?”
那丫鬟愣了一瞬,讶异地指着鼻子,“夫人是在叫奴婢吗?”
沈青鸾漫不经心点头,转而和君鸿白道:“这丫鬟本是老夫人院中负责扫洒的,这几日打量着老夫人喜欢清静才遣了出来。
如今还没指派活计,以前不是含光院的人,以后也不会是。大爷觉得我说话偏颇,不如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君鸿白侧脸抽了抽。
沈青鸾如今是半分面子都不给他留了。
他都说了要息事宁人,沈青鸾居然还这么揪着不放。
更何况,杜家绝不可能用假药打发杜绵绵。她以为她是沈家嫡女,就能逼迫众人颠倒黑白?
大抵是自己对她的容忍让她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他对沈青鸾虽然有些愧疚,可在心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占上风的那个,绝忍不了沈青鸾恃宠生娇。
君鸿白板着脸,“夫人让你看,你就看吧。只管说实话就是,有我在,谁也别想颠倒黑白。”
最后几个字,他语气渐重,小丫鬟枫叶缩着脖子,战战兢兢走到端着托盘的鸳儿身边。
她模样太过寒酸,鸳儿嫌弃地往后挪了一下。
暗道夫人出的什么昏招,让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出面,连人参和萝卜只怕都没见过,哪分得清药材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枫叶感受到她的嫌弃,识相地止住脚步,只探着脖子往她手上看去。
只看了一眼,她瑟缩道:“回大爷的话,这药材的的确确是假的。”
“你胡说八道!”杜绵绵勃然大怒,“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你见过人参吗?也敢在这大放厥词,打量着有人做靠山,连大爷都敢蒙骗?”
枫叶被吓得一个激灵跪下,脸色发白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越发显得心虚。
君鸿白也是脸色铁青怒视沈青鸾。
她居然敢如此愚弄自己。
沈青鸾简直要被这两个蠢出天际的王八给气笑,忍无可忍起身,“枫叶,你起身,你为何说这药是假的,将你的理由说清楚。”
枫叶都快急哭了,“奴婢没有蒙骗大爷,奴婢不敢的。只是在福寿堂伺候的时候老夫人曾说过,人参这种药材市面上常有假冒仿制的,平常人难以分辨。
老夫人教婢子们,若是遇上了只消看那人参的须儿,若是棕色卷起的便是药店的人用药水浸泡仿制的。这事二少爷也知道,二少爷您帮奴婢说说话呀。”
君远冷不防被点名,回忆了一刻,下意识道:“太奶奶的确这样说过。”
屋内一片寂静,不少人皆伸长脖子往托盘上看去。
呵,那上头摆着的三根人参,可不就像枫叶说的,须儿棕色且卷曲难看吗。
原来竟是假的!
杜绵绵死死地揪着帕子,脸上精彩纷呈。
方才言之凿凿说杜家对她关爱入骨绝不会拿假药糊弄她的话,此刻化作一个个蒲扇大的巴掌,扇得她鼻青脸肿,口不成言。
沈青鸾视线冷冷地朝她射来,“杜姨娘,你觉得老夫人在污蔑你,还是二少爷在撒谎?”
杜绵绵脸颊一阵火热刺痛。
想开口辩驳,却是哑口无言。
她敢跟沈青鸾叫板,却不敢说老夫人半个不字,更不用说君远了。
“杜姨娘,我在问你话。杜老爷和杜夫人对你如此疼宠,难道没教过你主母问话,妾室该如何答话吗?”
这话丝毫情面也未留,血淋淋地揭开了杜绵绵强自为自己盖上的遮羞布:“呵,也是,若当真爱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情愿让女儿去给人做妾。”
屋子里的丫鬟纷纷恍然。
是啊,杜姨娘口口声声说杜家对她如何如何好,可若真心疼爱,怎么会送女儿来做妾。
如此看来,那些疼爱的话说不定有七八分都是假的。
但看杜家打发杜姨娘做妾,又怎么可能真的将名贵的人参搭在做妾的女儿身上呢?
杜姨娘可真是,撒谎撒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众人眼神如有实质地穿过杜绵绵的身子。
杜绵绵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在众目睽睽的冰天雪地被剥光了衣服,被下人指指点点地羞辱着,却毫无还击之力。
为什么!
她明明觉得,她的命运不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