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破绽不可谓不多。
都说是富二代,为了证明这一点,从头到脚的装备被扒得就差鞋子尺码不知道了,却没人好奇为什么宫家大小姐会出现在地铁上。明明熙贤说的是翻译,营销号口中却变成了保镖。地铁上伪装成聋哑人的乞讨者并不少见,却没人质疑视频中的是不是骗子。如果乞丐真的是弱小无辜者,为什么围观群众只顾着拍视频,却对青天白日上演的恃强凌弱视若无睹。
可是,真的没有人站在舆论的另一边,这不是少数对多数的战场,根本是一边倒,是无良营销号单方面的屠戮,是起哄架秧者的狂欢,是冷眼旁观者的事不关己。
公关部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自己饭碗不保,每天都要问上一句,还不到时候吗?每次得到老板再等等的回复时,又要暗骂自己一句,你就多余问。
宋秘书也很好奇,自己的老板到底在等什么,终于忍到第三天的时候不想再忍了,死就死吧。
“等股价下跌。”
得,还不如不问,这位要疯。
或许是宫氏的江湖地位一骑绝尘,经久不衰,宫熙贤没等来股价下跌,先等来了黑营销团伙的第二波进攻。
看到新视频,她一度怀疑自己眼花了,她当时怎么就没觉得人群中独自抱着小孩的妈妈如此得辛酸可怜,虽然她确实因为这位母亲的辛苦不易才不计较的。最后她懂了,原来自己的视角里少了她这位气焰嚣张的大恶人,可见前期铺垫多么重要,一旦让观众先入为主,接下来不论讲什么故事都好讲了。
至此,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仗势欺人、欺凌弱小的富二代人设算是立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不仅仅只有怕丢饭碗的打工人着急了,连一向喜欢事后算帐的宫怀山,也罕见地出言提醒:“别等主流媒体下场,到那个时候,可能你做什么都晚了。选对时机很重要,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事并不少见。“
事实上,一直都名列前茅的人,承压能力并不强,一来是因为他们经受的挫折教育相对比较少,二来他们的从容自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胸有成竹,而一旦事情变得没有把握,那么他们便会很容易自乱阵脚。因此,接收到爷爷不是命令的命令后,宫熙贤不但镇定自若,还明确告诉他,计划会如常进行,不过是因为她心里有底罢了。
然而,当她看到自己和林远看球赛时被抓拍的镜头空降热搜的时候,她必须承认,自己开始有点忐忑了。与此同时,订婚宴会上关于爱情交易的言论又一次甚嚣尘上,有了与林远的亲密镜头在前,再说这是断章取义后的曲解,显然就没有原来那么可信了,这也令她有些烦躁。
无论如何,不能把林远卷进来,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就该待在他的世界里。
“可是老板,之前我们就说没人会相信有人旅行会带手语翻译,您就让我们找个理由,我们找了,说您当时有工作,需要一名手语翻译。在公共假期出公差,这已经够牵强的了,现在倒好,抓拍镜头一出来,更没人相信了,怎么会有雇主和雇员那么亲密的。”
宋秘书很是同情公关部,之前提了诸多方案,像是林远是老板恰巧会手语的亲戚朋友或者同学之类的,可是都被驳回了,只同意手语翻译这个身份。她倒是明白公关部的难处,说成亲戚朋友同学一起旅行,自然又合理,只是现在朋友同学也眼看不成了,只剩亲戚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她不明白的是,老板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执拗,完全不像平时的她,亲戚朋友同学和手语翻译差在哪儿?
差在前者是奉命行事,后者万一反击不成,就会被同样贴上纨绔的标签。
但贴什么标签总归是后话,眼前他们倒是迅速有了一个cp名。这无疑是水军的又一杰作,也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这种侮辱人的把戏说起来也简单,无非是不管之后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先给针对对象起个蔑称再说,自此之后,哪怕你逃到外太空,他们也能借助卫星电话,高喊你的蔑称,大有喊了就是赢了的意味。
既然是蔑称,那肯定不会让人好过的了,只是“绿礼鱼”怎么听起来都是徐礼更难过一点。这就难怪徐礼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过来:“宫熙贤,人家都是锦鲤,怎么到我这儿就成绿礼了?你再不出手,就等死吧。“
宫熙贤的确想过提前发动反击,好在就在她蠢蠢欲动的时候,股价开始下跌。不早不晚,跌得刚刚好。宫熙贤好心情地自己跑去茶水间泡咖啡,却没成想听到了她迄今为止感到最不可思议的谎言。
“公司都传遍了,可能就只有总裁室的人被蒙在鼓里,真可怜,这种事总是当事人最后一个知道。”
“谁说不是呢,大家的朋友圈都屏蔽了那边的人。大小姐这次真的倒霉,不知惹到哪位阎罗了,看样子不整死她不会罢休的。”
“可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谁能不知道自己给谁生了孩子,大小姐的母亲再任性妄为,也不会胡作非为到这个地步吧。而且之所以没像之前几次一样公开到社交媒体上,只是在公司内部传开了,没准就是因为太过离谱,传出去也没人会信。”
“这谁说得准,你看朋友圈的截图,二小姐和小公子的公开资料上都有明确写着父亲是谁,只有大小姐的没有,很难不让人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能有什么猫腻,离婚离得不愉快呗。
宫熙贤低头笑了笑,没泡咖啡,转身回办公室,恰巧宋秘书正在找她:“前台说,有位姓林的先生来给您送画,我正要下去取。“
熙贤的心脏猛地加速,大脑跟不上,沉默片刻,她才找回自己:“你让他拿回去,以后也别再来了。”
等到宋秘书出门,她又变卦:“你去带他上来,不要让太多人看见。”
看到林远,宋秘书就知道为什么老板要特意嘱咐她不要让太多人看见了,绿鲤鱼合体,cp粉过年了,但要小心潜伏在四周的披皮粉。
林远推门而入,关门,转身,抬头的瞬间,她已经到了身前,仿佛昨天他们还在一起似的笑,抬手替他捋了捋头发,不见任何生疏:“头发长了一些,最近没有剪么?”
林远喉咙滚动,极力忍耐,看她的眼神带着让人窒息一般的焦灼,最后却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似的移开视线,就这样一直杵在原地,不说话。
真是个别扭的性格呢,不是来见她才来到这里的么,现在这又是做什么。
熙贤放下手,先一步回到沙发:“过来坐。”
她来了又走了,像风一样捉摸不定,让林远又一次感受到这半年来时常侵扰他的失落感。
林远落座在对面,画被放到中间的茶几上,像楚河汉界,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