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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撵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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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履践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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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封冻,天地锁国。灰冷灰冷的数九寒天,把檐下倒插的利刃般的冰凌,阴森森悬在了每一户平头百姓的头顶。又将那泪水析出的雪花,挥舞成漫天的缟素,紧锣密鼓地敲击着这大地的丧钟。

轩内案上铺就一幅无色的云锦,淡得出彩,白里透亮,若水中的繁星闪着冰冰曜曜的光,又若敞开的胸襟坦坦荡荡。这便是一幅无边无垠的江山万里图啊,上面有农田、闾里、城池、宫阙还有草场,有奴婢、平民、奸商、啬官还有诸王……王莽掂起居延巨笔,在墨池里舔了又舔,却不知如何下笔。犹如女娲造人,对亲手捏出的一个个人形,却不敢用手再塑,怕伤了他们的自信与自尊。那些宫阙,王的殿,毁掉了多少草场和农田啊?尚有那些达官显贵,将人类分成了三六九等,独享世袭罔替,榨尽民脂民膏,以致富的愈富,穷者愈穷。这是改朝换代的前奏啊,是该变天了,这不公平!

王莽兀自打了个激凌,如此宏论由来已久,貌似自已便是上天的使者,孤傲的王,若不居间调和阴阳,这便只是一幅无色的云锦,亘古充斥着原始与野蛮,亘古史诗不前。念于此,便搭笔在那大大的宫阙位上,涂下了六个古秦小篆,“均众庶,抑并兼”。虽为古体,亦有汉篆笔道方折之特性,撑挺大方,气势豪放。

刚将居延放上笔架山,便见增秩碎步走来,将一袭酱色披风轻轻披在了自已肩头。王莽见增秩善眉细目,身着素裾短袄,髻束素帕,上无珠饰,一副奴婢打扮,不觉内心又疚诘起来。增秩年龄尚幼,亦是两子之母,大儿王匡正值童蒙,女公子王晔也适逢弥月。其为王家生儿育女,却未曾有过一丝名份,甘作后庭浆洗奴婢,潜心侍奉夫人却从无怨言。

王莽于袖间摸触了良久,终于捏出来一个木簪。这祥云鸟身的木簪虽不华贵,却精细无比,敷于绛漆,更趁得珠零锦粲。王莽遂将这木簪颤巍巍斜插于增秩发髻之上,又拥揽入怀,轻怜重吟道:“一缕云丝心可可,相拥结下因和果。料是前生应识我,木骨缠绵,惯向云中卧。对镜花香又鸟语,为君巧把相思锁。”增秩一听,便噙泪添笑地将鬓角贴于王莽胸前,颔首呢喃道:“良人有心了。”

“窃忝列侯之尊,你我遍身布衣。木簪虽贱,余愿为你精雕细刻,打磨三日,以此赎百人不留宿街头。”王莽说罢,兀自惆怅。增秩颔首抿笑之余,便默默探寻着那双眼晴,忧郁又憨实,纯得能滴出一汪水来。“家财万贯,不如贴补于民,与民生息,家国自安。奴家观那廓城内外,逃荒要饭,白骨生寒,夜难成寐,食难下咽。但愿天公若有知,人人均同,方自心安。”

王莽见增秩知书达理,遂泪目长叹道:“天下熙熙皆势利,高山流水遇知音。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粥一餐,当常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当常念物力维艰。善出者善返,福往者福来,仰不愧天怍人,而俯怍小君哇!”

一纤纤手指轻轻摁于王莽唇上,耳边丝语麻麻道:“家主待奴家恩义厚重,夫人待王匡、王晔也如同嫡出。妾身已毫无怨言,此生足了。”增秩说罢莞尔一笑,又仰首凝眸,脉脉含情道:“家主若真心相待于我,便与夫人相濡相呴,举案齐眉。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便是对增秩莫大的恩宠了。”

小妾这番肺腑之言,不由王莽退后两步,遂朝增秩深深一揖,羞愧无地道:“巨君受教了。余昔日忝居三公,昼夜不息忙于公事,对儿女怠于私教。荀况曰: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亲属之民不劝。无以为报,谨乞小君容情宽宥吧!”增秩听罢,忙疾身入怀,嘤嘤而泣。

粼粼范湖,若一面深邃的明镜,层层冰盘裹进了多少苍桑。连廊那一片篓粗的梧桐,生无可恋地干枯地挺着,百无聊赖,好不乱人心脾。此时孔休急急来报,言说有驿马宫函已到暖阁。王莽闻听忙端帻正衣,增秩见有人来,忙抽身羞赫而去。

王莽折身回到暖阁,见啬夫呈上一鱼形木椟,漆器黑红相间,上敷一龙纹云缎,甚是精美。俟啬夫退去拆开宫函,方见一东朝黄绸锦轴,抻拉开来,乃是一帧骨秀神清的汉隶锦文,上书云:侄男便启:倏尔岁寒,桂宫有染,试北望整饬朝纲,环伺周全。长子诣京站位,以递更节序。落款长信殿。

时不我待,倥偬三年,大好时光若小溪流水,于指缝间只曜曜一闪,便滴落于无形。尚记得天家初阼大位,便在未央宫大宴群臣,为博皇帝新欢,有宫内宦者于东朝凤榻旁并置宝榻。大司马王莽宴前巡检,见傅太后与东朝同尊有违论常,便大发雷霆叱责道:“定陶傅后乃藩王太后,怎可与当朝太皇太后并席而居?”随即下令撤去席位,并将有礼司执事及内宦常侍一并抓捕治罪。

傅太后一见恼羞成怒,气咻咻拂袖离席足登便辇,穿飞阁驾离了未央宫。新帝刘欣听告后龙颜大变。东朝为顾全大局便居中斡旋,下诏令侄儿递呈辞表,卸职还国。新帝见东朝出面平息,一再挽留,俟王莽归野后便马不停蹄,着封傅太后为“帝太太后”,居永信宫;封母亲丁氏为“帝太后”,居中安宫。

新帝祖母傅太后得封帝太太后,遇太皇太后竟不再下拜,且直呼东朝为“老妪”。太皇太后毕竟扶侍过四代帝王,叶大根深,一时竟成了东西两朝对立的局面。王莽一去,便是三年。

岁旦日近,对酒浇愁。东朝那音容笑貌,铁骨柔情,已在脑海中化作几枚飘逝的残叶,孤寂空寥,随风而趋,末了仅残留一线难以辩识的脉络。王莽下意识于笔架山挟过一支白马作笔,毛笔以错宝为跗,皆以秋兔之毫。此间有侍女原碧陪侍左右,见家主挥毫,便于砚台内注入清水,掂起玄墨细细打磨起来。

王莽持毫饱舔墨池,千言万语,却无从下笔。侧目见原碧身穿绿缎短袄,头扎双髻,稚嫩水肥的小脸蛋上,呼灵灵的双眸正清泉般探睨着自已。

王莽放下白马作笔,见原碧神色恍惚不定,便和蔼询道:“自你入得府内已遥遥三年,与儿媳吕焉同挽豆蔻,此番公子夫妇西去长安,我有心着你辩见识远,不知你意下如何?”原碧忙懵懵懂懂地颔首应喏。自从踏进新都侯府,王莽便将她视同小女,吃穿用度与小主吕焉并无二致,虽恃宠而骄,逐随年轮增长,却也懂些主仆之分,力争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

王莽书好一封信牍,嵌印封泥后置入蓝锻收套之内,瞥见原碧二目低垂,双手紧抠裙摆纹路,便格格笑道:“少小进京见识一二,这巴望不得的好事,到你这里,倒成了诏狱问罪,怎会生出这般哀相?”原碧仍是忸怩不语,招罪般地撕扯着衣襟。也是难怪,家有双亲,周边宛城也未曾去过,闻听遥赴京师,既外慕徏业,又迟迟不舍,诚若断雁孤鸿般怅然若失。

“此去京师千里迢迢,一朝争得一席地,这侯国小城怕是回不来了。你与吕焉情同姊妹,彼此相顾,也好图个前程。”王莽观原碧那稚嫩小样,一脸孩子气,便怜笑道:“看你这出息,去将公子夫妇叫来,余稍作交代,就合符去吧!”

原碧唯唯诺诺退出阁门,见廊下一人正冷颜以对,仔细一瞧,缘是孔休,心中一凉,赶忙一脸惊悚地溜身而去。

家丞孔休叩门而入进得暖阁,便郑重朝王莽深揖一礼,王莽忙折身回礼,道:“丞相何事?”孔休一脸嗔怪道:“君侯乃汉室皇亲贵戚,何等的尊崇,竟与这下人袖里吞金!都侯请看,如今这侯府可是遍地主子,都被您惯坏了。臣下汗颜,都无法管了。”王莽见孔休一脸的委屈,便呵呵笑道:“家丞难道不是?敢当面申饬主君的,也只有你了。”孔休一听,忙赔礼谢罪。

云开雾散又晴霁,日光一截截垂掉下来,遍地的金轮便破窗入得暖阁之内。王莽又手书了一封信牍,封泥压印,方置于红缎锦椟以内。时王宇夫妇掀帘进阁,施礼毕皆跽坐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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