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幼虫到成虫会经历一个漫长的时期,如果有任何干涉,都可能会造成一些残缺,甚至死亡,成茧蜕壳再展翅,都是一次惊险的重生。”这是高三一模前,校长的鼓舞演说。
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模拟考试,一模二模,市级统考,区联考,就像回南天漫天的白蚁死而后已的覆盖了楼道的每一个角落,它们被粘在地上,挣扎着跳动着,被一双双泥泞的脚踩去,奔赴死亡。
我盯着自己手上漏墨的水笔,那些墨水和油流淌出来,在卷子上弥漫出一条静默的黑河。
耳边是很整齐的莎莎的翻书声,每个人都像拉紧发条的机器人,丝毫没有松懈的痕迹。此时的每一次停滞就是巨大的鸣笛声,在警告别人的逼近和我的后退。
有时候都觉得我不是在高考,而是在战场上厮杀。教室后面贴满了“血腥暴力”的标语——多考一分,干掉千人、多做一道题,多干一个人。
惟有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才感觉脱离了地狱,上帝准许我们上岸人间呼吸一口气。
我的上岸时间就是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或者,想想周末的时候和林桉打电话的时候说点什么。现在我爸妈把我的一切电子产品全部没收,只有周末会给我一会儿,平时就把外公用剩下的诺基亚给我,以备不时之需。
高三痛苦吗?如果任何一个人来问我,我的回复都是不痛苦,我倒宁愿痛苦。在漫长的被鸡血反复填充,而不停地惊起死去的横跳中,我只剩麻木。
焦虑、不安、挫败是我能体会到最多的情感。而我唯一的稻草就是林桉,我都不要他说话,只要他能够发出轻缓的呼吸,我就感觉我还在活着。
我妈妈其实察觉出我和林桉的异动,但是她又不多说什么,或许因为她对林桉保持对外人的礼貌,又或许对于高三喜怒无常的我始终把持一种小心翼翼。
直到高考前的两个月,我爸失业了,而我在市统考里因为失误倒退了几十名。我成绩在高中一直不上不下,是到高三才突飞猛进,因为我想和林桉上一样的学校。
我爸爸每天在家里,他装作若无其事,但还是在每一分空闲时间里,看完所有招聘信息,不停地写简历。妈妈是最难熬的,我当时上了价格不低的高考补习班,只靠我妈妈的工资,家里过得很艰难。
所以当我的成绩发在我妈妈的手机里时,她先我一步崩溃了。
“我一天打两份工,就是为了你能出人头地!我给你上那么贵的补习班是我乐意的吗!你能不能体谅体谅妈妈,你都十八岁了!”妈妈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怒吼。
“你发脾气我忍了,你谈恋爱我也不管你。你这么喜欢林桉!你看看你这个成绩,你配得上他吗?”她像一头被人刺伤的困兽,正在嚎叫着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却被言语刺中,“我没有谈恋爱!我为什么要配得上林桉!我……”我说到一半就被自己的眼泪给噎住,而我爸粉墨登场,把我关进了房间里冷静。
冰冷的情感的触须抚摸我的脸颊,使上面遍布了悲伤的海水。白色的墙面上,挂着的是已经陈旧的海报,小狗的照片,还有小时候和林桉胡乱张贴的贴纸。
最刺目的还是高考倒计时日历,红色的字体像是火警警告,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纸扯下来,扔到垃圾桶里。现在上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我拿出小灵通,我想和人说话。我翻遍了通讯录,里面仅存的能联系到的,只有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林桉。
我不抱希望地给他打电话,“嘟——”忙音和冰冷的机械女声回复了我。我知道林桉最近在准备一个国际比赛,他很忙,我上次还和他说最近不打扰他了。
一瞬间一种巨大的委屈涌进我躺的海里,没人是始作俑者,只有我在这风浪里掌舵。
好想放弃,在这个对很多学生来说极其重要的关头,我很想放弃。
手机彩铃的声音响起,我欣喜地接起,听见林桉柔和的声音带着电波酥麻了我的耳蜗。
“莉莉,怎么了?我刚想给你打电话!我们小组的论文进到国赛了。”他的声音异常喜悦,我都不愿意打破他的快乐。
他那边很吵,应该是在外面的饭馆,现在是饭点,而诺基亚狭小的音箱里回荡着觥筹交错的欢呼。
“你在外面吃饭吗?”我问他。
“莉莉,怎么了?”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林桉的回复,林桉放低了声音,我猜他走出了饭馆。
有时候我会讨厌我和林桉从小一起长大,以至于他能太轻易地揭开我所有隐藏的情绪,无论是欣喜还是悲哀。
我僵着嘴说话,努力不露出我的哭腔,“没有,就是压力太大了,感觉要坚持不下去了。早知道我高一就好好学习了,说不定也能保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