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所说的这些,其实李天昊和杨瀚景作为明史专业的大学生,都从书上看到过。
但是看书得来的,和当事人亲口讲述的,即使内容一样,听感却完全不是一码事。
因为冰冷的书册没有情感,它不会把凄凉、恐惧、悲伤、无奈直观的扔到你面前;而朱厚照讲述这些时脸上的表情如此生动,如此鲜明,如此有血有肉,深深震撼了二位听众的内心。
原来,当皇帝是这么不容易。
我们当然都知道当皇帝很难,但如果没有亲眼目睹,永远无法深切体会到底有多难。
你不能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娶你想娶的爱人。
一个皇帝,在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同时,也被任何常人都不需要承受的种种束缚捆绑着。你在皇位上每多坐一天,这种束缚就会更紧一分,一直紧到你完全窒息为止。
如果不做皇帝,朱厚照会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朋友,他会是一个对身边人无比随和的公子,一个会体谅下属在雨水中跪地辛苦的上司,一个不忘在祈福时候加上爱妻名字的丈夫,一个可以和你挤坐一辆破车的哥们儿。
这些都不是杜撰,是写在史书上的事实,是历朝历代那些对朱厚照并无什么好感的文人们,忠实记述下来的。
可惜,他偏偏是个皇帝。
他并不愿意做皇帝,但他是父皇留存于世唯一的儿子,那把千万人挤破脑袋都抢不到的龙椅,他却是推都推不掉。
勉为其难坐上去之后,他立即体会到了这把椅子的魔力,也立即体会到了它的可怕。
当他拿到内阁要求逮捕处死“八虎”的那封措辞极其强硬的奏疏,这个时年十六岁的少年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史载他一人独坐深宫,不进饮食,默默哭泣。
当他听到刘瑾等人的哭诉,意识到这其实是文官集团和部分内监联手试图把他控制在手心的政治夺权行动,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当他实行雷霆手段,赶走了两位内阁成员和一批大臣在内的众多反对派,自以为夺取了斗争胜利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错了。
这场斗争不过是刚刚开始,而他,也根本没有赢。
他知道刘瑾跋扈,知道刘瑾专权,也知道刘瑾贪墨无度,他甚至对李天昊和杨瀚景来到他身边的使命,同样心知肚明。
但他不想动刘瑾,因为刘瑾是他身边最好、也是最后的挡箭牌,只要刘瑾在,朝中那些大臣们就会把炮火集中在这个格外显眼的大太监身上;作为皇帝,他可以左右调停,借力打力,避开矛盾的核心,去争取时间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布局很完美,只有一点漏洞:如果这面挡箭牌内面长出了尖刺,锋芒对准了他,又该怎么办?
朱厚照也许是没想到,也许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去想,但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来到了他的身边,李天昊和杨瀚景就不会容忍皇帝新衣的故事在自己眼前上演。
要促成刘瑾倒台,先要做的事不是对付他,在他依然拥有朱厚照信任的情况下,这样做很难产生效果。
李天昊的鲁莽行为几乎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这种动不动就梭哈的赌徒逻辑只会陷自己于危险中,必须另想办法。
办法,就在二百里外的霸州。
李天昊杨瀚景被朱厚照另眼相看,是因为他们来自后世、能够预知未来的特殊能力;但他们真正得到朱厚照的信任,觉得可以培植为委以重任的心腹,却是误打误撞活捉了刘六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