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没生下来就好了。
要是没醒过来就好了。
那天早上,夏尔的脑海里也会浮现出和往常一样的情景,就是这个。
明明没有闹钟,早上七点却准时起床。然后走出自己的房间,跑下眼前的楼梯,迅速走向餐桌。
夏尔已经从头顶到脚尖,无一丝破绽地紧张起来。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很热。
客厅的窗户开着,但风吹不进来。白色的地板反射着光线,一瞬间灼伤了眼睛。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再过不久就是初二了。虽然是休息日,但是夏尔每天都要去学校。
暑期的补习,其他同学都在抱怨,但对我来说却帮了大忙。
大哥去参加夏令营了,不在家。
下面的二哥坐在夏尔对面,只见他坐着,飞快地把饭一股脑儿灌进喉咙里。
父亲坐在夏尔的右斜前方。虽然在吃饭,但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因为连对视都很危险。
此时,准备早餐的母亲已经不在这里了。也许是为了尽量不去看父亲的脸,她匆匆忙忙地向店里走去。
加了白萝卜的汤很难喝,甚至觉得有些苦味。
菜不够。但是,哪怕只是米饭,也要一口气吃完。夏尔不想浪费时间。
七点零五分。
“我吃完了。”
夏尔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了,补课时间到了。
学校的补习从早上八点开始,必须换好校服,进入马上就能过去的状态。到学校要花三十分钟左右,得快点。这样的借口。
“去拖地。”
父亲咕哝着说道。
开什么玩笑。
那样的话,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借口就不再是借口。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家里的时间会增加。
“因、因为补课要迟到了。”
说完,夏尔急忙离开餐桌,跑上二楼。
然后,夏尔抓起放在床上的一套换洗衣服,准备离开房间。
砰!
门被撞开了,门真的要从根部炸开了。
“夏尔!!”
起初,这听起来只是一个人在吠叫。过了一会儿,夏尔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没错,大意了。父亲不允许有丝毫的反抗。
不管其中有没有理由,都没有关系。好不容易熬过了暑假。明明没有踩到老虎的尾巴,好不容易熬过来了。
站在房门口的父亲,只能认为他已经发疯了。仅仅因为拒绝带狗散步,就已经失去了理性,眼看就要暴跳如雷了。
夏尔悄悄地走出自己的房间,从呼吸急促的父亲面前走过。这是房间前面的楼梯。如果突然被打,或者被推下去,也不足为奇。家里真的变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有了别人在看着的话,会不会好一点?不会的。
就在前几天,父亲在店里发飙了。明明是星期六的大白天,里面有很多客人。父亲一边大声叫嚷,一边殴打母亲。
最后,父亲抓起母亲的头发,把她从厨房的后门扔了出去。
母亲的眼睛在流血。夏尔慌忙叫了救护车,母亲就这样住院了。
拿起拖把的夏尔开始从一楼拖起,可是怎么办?怎样才能圆满收场呢。
总之,要尽快结束拖地。动作快点,总之马上。回到家,收回换洗的衣服,直接跑回学校。这样一来,自己就几乎一天都不用回家了。
夏尔拖完了地,放下拖把。好,接下来就是去学校了……
然而,就在这时,后面那家店的后门()
又响起了开关的声音。夏尔吓得双腿发软,动弹不得。
“去扫水!”
一瞬间,夏尔脑子里一片空白。
补课迟到?之后会被老师批评吗?这已经是小事了。
父亲知道夏尔很为难。明知如此,却硬要优先执行他的命令。
如果违抗,夏尔就会遭到没有限度的暴力。
当然,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监视着,如果只是逃离这个地方的话,或许可以做到。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如果自己不在,就会有人代替自己接受制裁。
问题不在眼前。刚才,父亲对夏尔的反抗产生了不满。
有补课又怎样,这些事情都成为不了理由。
不,是不能当成理由。
以什么为根据,拒绝了他的命令,所以会受到彻底的惩罚。
这样的话,之后就会有点痛苦,如果事情能够结束的话……能那样就好了。如果只是在脸上留下几天的肿胀。但是,大概……
这时,二哥刚好经过。
父亲没有区分。
“你也去扫水吧。”
突然受到牵连的二哥似乎吃了一惊。
“店里的帮手呢?”
“你不用管,去扫水吧。”
反抗是痛苦的根源,这句话已经深深烙印在身心上。二哥无言地服从,在夏尔身旁开始拔草拿起扫把。看到这一幕,父亲又折回店里。
接下来,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夏尔和二哥暂时什么都没说,必须服从命令。如果工作慢了,就会被认为是懒惰。如此一来,迎接的将是更可怕的惩罚。
“夏尔。”
二哥扫着水,眼睛里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你也讨厌那个吧?”
“嗯。”
“真希望他早点死掉。”
二哥还是不够谨慎。
夏尔知道他心怀怨恨,但他不应该把这种怨恨变成现实。
之前,二哥偷偷用刀划烂了藏在家里的全家福,被发现的结果是什么就不用说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任何与家人有直接关系的东西。相反,他的房间里多了装昆虫的瓶子。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把他拉出来痛杀,到处都是没有四肢、触觉和翅膀的蝴蝶尸体。
夏尔很清楚。
现在,二哥这样向这边说着父亲的坏话,这也是虚假的联合。
事实上,即使别人被打,二哥也希望自身安全。人的身体只有一个,如果有别人有危险,他就是安全的。
所以,如果说夏尔是二哥的伙伴,那就只有现在在同一个地方害怕暴力的时候,夏尔才是他的伙伴。
几分钟后,店里的后门又传来了粗暴关门的声音,巨大的影子慢慢逼近。
“做完了吗?”
夏尔和哥哥默默地扫水。
父亲在两人面前停下。
“啪”的一声,震耳欲聋。
夏尔突然挨了一记耳光,没有任何语言和解释,这次轮到二哥还手。
接着是夏尔,又是二哥。不仅是违抗命令的夏尔,就连一直待在那里的二哥。不,寻找理由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叛逆。
“嗯,你们。”
父亲就像擀面一样,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继续淡淡地朝两人脸上打耳光。
“不想待的话,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每一段都是一击,耳光堆积如山。
毕竟还是个孩子,夏尔不知道该在哪里怎样生活。
怎么做?夏尔在想。
()
而且,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东西想要保护。不想失去家人。
自己希望能找回亲人的爱……
事到如今,在旁人看来可能会觉得这些可笑。但是,当时的夏尔是真心这么想的。
因为这里就是家,是回去的地方。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中,即使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夏尔也希望它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所以,为了这个,牺牲一下也没关系。
自己会忍受的。
小学毕业的时候,老师让学生们决定自己的座右铭。别的孩子写了很多,夏尔则是写下了“忍耐”。
被要求在格子里写下将来的梦想。夏尔想了想,写道“我想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想必谁也听不懂。什么是最后,那是得到幸福的顺序。
如果那里有重要的东西的话……不,如果价值的根基本身存在的话。
无论多么痛苦,也不能松开手。
连续打了几分钟,夏尔和二哥都已经习惯了,脸肯定会肿上好几天,洗脸一定会非常疼。但是,别说眼泪了,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如果表现得很疼痛,就会遭受更严重的虐待。所以,没有反应是最好的。以前夏尔很害怕暴力,但不知不觉间,已经能够做到忍耐了。
如果时间无限充裕,这种暴力也会无限持续下去。不过,开店时间快到了。
在适当的时候,父亲结束了这一切,回到店里去了。
但是,还没有到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车库那边有个人在等待。
那是出院不久的母亲。
是啊。
这一刻已经到来。
夏尔明白了。
夏尔以为自己已经尽力不让这种事发生了。
没想到,竟是自己扣下了扳机。
即使什么都不说,夏尔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换洗的衣服。
不只是学校的校服,还有几天的内衣,还有身边的一整套日常生活用品。虽然不多,但还有攒下来的压岁钱。
二哥还拼命地搬运着之前搜集的书,把这些东西全部堆到轻型汽车的座椅后面。到这里,肯定用不了三分钟。
引擎声响起。就这样离开吗?想到这里,夏尔就不希望开车出去了。
但是,不快点出发的话。如果我父亲抓住了夏尔,而夏尔已经表现出逃跑的迹象,接下来会有更加悲惨的结局。
轻型汽车扭转着车身,略显粗暴地向公路驶去。就这样,不知去向,只管笔直地跑下去。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啜泣声。自己?二哥?夏尔不知道,只是脑子里一片。
看到夏尔的样子,母亲咂了咂嘴。用手按住收音机,打开了……
“——今天早上的古典音乐全集,这次是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作曲的,为两把小提琴而作的协奏曲!那么,请欣赏!”
母亲把音量调大,那种和谐的、与现场格格不入的音色在车内回响。
这是……夏尔感到呼吸困难,在黑暗中继续挣扎。
是记忆。
自己的前世。
这之后一直到中午都做了些什么,夏尔已经记不起来了。
下午三点多,夏尔来到母亲的朋友家,吃了迟来的午餐。但是吃什么都没有味道,结果几乎都剩下了。
然后生活在亲戚家里点点滴滴。夏尔每天晚上都为找地方睡觉而发愁。
虽说是亲戚家,但也不能连续几天麻烦他们。新学期一开始,也必须去学校。就算是吃饭,手头的钱也很有限。
一个月后,夏尔决定转学。()
还是高中生的两个哥哥可以和至今为止的朋友一起生活,只有夏尔因为搬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所以不在熟悉的城市范围内。
夏尔本来想像以前一样过学校生活,哪怕花点时间也好,但教育局之类的机构并没有批准夏尔的特例。
夏尔开始了在一间有着蟑螂出没的破旧出租屋里的生活。每天吃方便面和馒头,然后是面包店要处理的剩余面包。因为没钱,所以不能洗澡,房间的灯也一直关着。
过了一段时间,大哥在父亲的资助下,为了上大学离开了家里。
二哥很快就和坏人混在一起了。酒和烟,后来变成稀释剂,最后变成***。
夏尔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二哥的眼镜盒里发现了好几支渗着血的注射器。
母亲也陷入绝望。人生,如果不在这里一下子扭转过来的话,好像就不会满足。
于是乎,母亲去参加自我启发类的财经课程,像是传销一样的运行逻辑下,反而把手头仅有一点积蓄都用完了,越来越穷了。
这就是。
这就是“夏尔的世界”。
从小到大,夏尔都是一个劲儿地向别人低头求生。即使有想法,也说不出来。
自己总是在害怕失去,也许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个失败者。
这样的态度自然会表现出来。没有人把夏尔当成“重要的人”。只要老老实实地待着,就能混在朋友的圈子里,而夏尔只是待在那里而已。
即使在工作上努力做出了成绩,夏尔的贡献也被当成了下属理所当然的义务。
夏尔斜着眼睛,看着那个不怎么努力的家伙,他只因为1%的努力+99%的拍马屁就得到了好评。对此,夏尔不禁低下了头。
虽然没有什么好事,但坏事倒是有很多。权利无法主张,义务和责任却接踵而来。
但是。
这样也好,重要的东西只有一件。
这个世界让夏尔很痛苦,此刻也是在底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夏尔都是个失败者。
但是,夏尔肯定自己不会做和他们一样的事。
这紧握的拳头,不是用来打人的。没有人知道,但在这双手里,这手中有沙金。为了有朝一日把它交出去。
被折磨,被伤害,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夏尔终于张开了这双手。
自己没有凌驾于任何人之上,一无所获,被世间的一切遗忘了。
即便如此,自己最终还是没有染上邪恶。这样一来,即使没有战胜任何人,也等于战胜了一切。
那时候的夏尔,每天晚上都从自己房间的窗户仰望月亮。在那温柔的灯光照耀下,夏尔觉得自己可以忘却每天的悲伤。
没有可以商量的人,没有人愿意倾诉自己的痛苦。
但是,或许。也许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在遥远的彼方,或许有这样一个人。
所以,把自己扔进泥潭里真的好吗?
如果那个人在的话。为了那个人,也必须保留自己。
正因为是这样。如果自己放弃了自己,之后那个人来的时候,一定会感到寂寞吧……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没有能够握住自己手的人呢。
这可不行,只有这个,是绝对的。
夏尔把自己的想法寄托在温柔的月光中。
但是……
“真的?”
黑暗中传来如此询问的声音。
“真的吗?”
是谁?
“如果是真的,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悲伤?为什么你看起()
来那么痛苦?”
当然,这很痛苦,也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