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六年四月二十三,陈郡谢家第十九任家主,国相谢公嫡长子谢从曲病逝。同日,北狄入侵鬼头关,寒北将军何孝寒率军北征。
一时,洛阳城中对这两件事议论纷纷。
然而于叶宸而言,又有不同。
谢从曲确实是过世了,不过却不是病逝。
五天前的晚上,谢钦雪带着叶宸赶回谢家的时候,谢从曲的尸身已经冰凉了。谢从曲床榻边的铜盆里,沉着十二根亮闪闪的凤尾针,在明瓦灯的映照下在血水里闪着银光。
叶宸以为谢钦雪不满二十,谢公应该也不至老迈,可是叶宸看见的谢公却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了。
满屋子的哀哀戚戚,都不及那个坐在塌边的老人。
这位老人的眼睛没有流下一滴泪水,可是叶宸却分明感受到了他心上钝重的痛感。
叶宸慢慢捂住心口,这是她第一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悲伤。那不同于看见一个生命消逝的怅然若失,而是一种切切实实,如千斤坠般压在心上的哀痛。
可是,这种陌生情绪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谢钦雪定定的看着兄长的尸身,踉跄了一下,倒了下去。
叶宸还不及接住她,谢钦雪已经被一个高大男子抢前一步抱在怀里,叶宸听见谢公说了四个字“送去冰室”,男子将谢钦雪打横抱起,急匆匆冲出了屋子。
叶宸跟在后面,过了三进院落,又穿过两道偏门,一路曲折蜿蜒,才到了一个极大的空旷院落。
几间草屋,大片竹林环植。男子抱着谢钦雪冲进竹林,七绕八绕拐进了一个石门,叶宸欲跟进去,却被四周冲出来的守卫包围。
八人黑衣黑袍,竹色斗笠,黑巾蒙面,竹叶间疏漏下的月光映着钢刀闪着寒光。
竹林里,叶宸以一敌八,足斗了一顿饭的功夫。
叶宸闯进冰室的时候,谢钦雪躺在一丈见方的寒冰床上。
不知为何,男子对叶宸敌意颇深,一言未出便大打出手,二人交手八十余招,男子不敌;叶宸内伤未愈,便也罢手。但男子始终警惕,即使叶宸说明原委也未能消除他的戒备,叶宸便不再理会。
谢钦雪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了;可是脉象却古怪奇特,叶宸不得其解,欲向男子询问,看见他苦大仇深的脸便又咽了回去。男子对谢钦雪十分关切,但对谢钦雪如此状态却并不紧张,叶宸猜想无大碍,便放下心来。
二人一左一右盘坐在冰室两侧,各自打坐,互不理睬。
男子自知不敌叶宸,再也没有主动出手,他就当叶宸不存在一般。第一日,第二日......终于在第五日,男子看着衣衫单薄处于冰室,五日不吃不喝却没有丝毫萎靡之态的叶宸,说了五天来的第一句话:“你很厉害。”
辟谷术是巫族人从四岁就开始学习的必修之功。叶宸充耳不闻,闭目打坐。
男子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谢钦雪已经昏迷五天了。
何孝寒应该已去北原,秦良生作为军师应是随行,不知战事如何,寒北军是否顺利到达;李未漪的眼睛重伤,不知董修与慕容缘和是否能医治;水沙令发出已经五日,想必半个江湖都在找她的踪迹;还有洛红玉......这五日,外面大概已经翻天了。
“你还在啊?”谢钦雪的声音沙哑,有些软绵无力。
闻言,叶宸立即起身,男子抢在前面一把抓住谢钦雪的手,关切道:“你醒了,感觉如何?要不要紧?”
叶宸顿了一下才回谢钦雪的话:“怕你有事。”
谢钦雪轻挣开被握着的手,撑着坐起来:“我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进冰室。”
男子解释道:“你突然昏倒,谢公让我送你过来。”
“既然已经送到,为什么不出去?”
男子愣了一愣。谢钦雪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出去!”
男子低了低头,没说什么,默默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叶宸,冰室的门关上。
一室安静,叶宸走上前,双手扣住谢钦雪两只手腕,谢钦雪尚有倦意,不问也不动,由着她把脉。
过了许久,谢钦雪两只胳膊都有些僵了,她才挣开叶宸,活动了一下,起身下地。
叶宸眉头紧锁,喉咙动了几下,最后却只吐出一个字:“你......”
叶宸这神情显然是发现了。谢钦雪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
谢钦雪活动一下手腕:“对啊,我怎么忘了,你说过,巫叶族是传承千年的医族,精于岐黄。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寿数有尽,自然也会生老病死。”
“你......”
谢钦雪打断她:“说来话长,日后再说罢。对了,你进来的时候有人拦吧?”
“我有分寸,没有伤人。”
谢钦雪道:“守卫冰室的都是一等高手,你内伤未愈,我是怕你受伤。”
“这里地气很好,这五日我自行调息,已无大碍。”叶宸犹豫了一下,问道:“刚才那个人是......”
“他叫赵熙。”
“飞羽将军赵熙?”
谢钦雪问:“你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