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盏琥珀灯犹如一碗冷水,瞬间炸开了揽芳苑这个热油锅。大多数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鼓掌拍手叫好的,也有极少数的望着这两盏灯沉思。
总之品香会开幕这八九天来,从来没有一天的氛围像此刻这样,就连第一天开幕也不及。
“这叫香子点,也叫点香。在姑娘表演的时候点一盏宫灯,意思就是看中了她。你看崔家先点了金灯,要是没有别家点灯,那按照规矩这个姑娘就归崔家。但是卢家也点了灯,而且是琥珀灯,意思就是卢家愿意出更高的价位。”
谢钦雪正说着,崔家的沉香木上多了一盏琉璃灯,卢家也紧跟着又挂了一盏檀木灯。
“金、琥珀、琉璃、檀木,依次递增,价位越来越高。”
半晌,崔家的沉香木收了回去。
谢钦雪刚打起精神看戏,见状,失望道:“退出了,没意思。其实点香几乎每届都会有,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像清河崔家这样地位的世家点香就不常有了。不过三年前的品香会,在秦淮锦苑,谢家和李家也点过。当时我二哥和李家长公子,就是李未漪的大哥,都点了香。其实这点香之争并不止单纯地为一个姑娘,还有这家族和江湖势力的牵扯,地位越高的世家呢就越在乎这个。”
谢钦雪坐下倒了碗水。
叶宸道:“那,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叶宸手指的地方,也就是崔家银朱珠帘,一丈余长的沉香木杆头坠了根一尺长一指粗的明晃晃的金链子,下面挂了一个与先前相同式样的沉香木宫灯。宫灯里面有似乎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
“点天香?真的假的?”谢钦雪快步走进仔细看了看:“那个沉香宫灯里点了火,一会儿会把整个宫灯点燃,这叫点天香,是点香的最高规格,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上一次有人点天香,好像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清河崔家点了天香,整个揽芳苑人声鼎沸,一楼不少江湖客撸起袖子开始拍桌子下注赌哪一家会赢。
叶宸这才留意到引起这一切的那个女子,在崔卢两家同时点香的情况下,竟然完全没人注意到她不知何时已经表演完了。
她青纱素裙,怀抱着琴,低眉顺眼的站在玉台偏侧,似乎对她引起的这一切并不在意。
她身后的玉屏上挂着她的梨木名牌,一尺雪。
谢钦雪打量了一尺雪半晌,才道:“以五大金楼的水准来看,很一般,容貌才情都不出众。不过,引得崔卢两家点香相争,却表现得如此......平静。我也说不好,感觉她有点像......说不上来哪儿不对,但就是有点怪怪的。”
叶宸并没有和谢钦雪相同的感觉。
但是这些日子相处,叶宸不得不承认,论起识人,她确实是远不及谢钦雪。
谢钦雪悠悠地感慨了一句:“引得崔卢两家相争,过了今晚,这个一尺雪明天就会名满洛阳,我看啊今年品香会的魁首非她莫属喽!”
崔卢相争是意料之外,李、谢、温三家始料未及,但在三家帐内,无论是李未泊、谢从弦、还是温崇温岩,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的可怕。
相比之下,一楼的人声鼎沸,和引起点香之争和揽芳苑轩然大波的那个人,就显得太安静了。
她低垂着眼,环抱着琴,宛若一尊木雕。整个揽芳苑内,没有人看出来她的情绪。
当然,除了那少数的几个人心知肚明,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波澜不惊。
原本过了今晚,她便会按照原定计划离开洛阳,重新变回卢家大小姐。可是......揽芳苑内外,众目睽睽,明处暗处,多少双眼睛盯着。卢易君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表露出哪怕只是一点点愤怒。
崔素点香,就是想把她困于揽芳苑,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而卢仪矾这一争,外人看来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两人都看中了她,二就是卢仪矾不忿未来姐夫拈花惹草,故意替姐姐争一口气。
可是卢易君却心知肚明,这两种皆不是。
崔素知道她的身份,这一争,是困住了她,也困住了卢家。
过了今晚,多少人会明察暗访她的底细,既然崔素能查到,自然有其他人能查到。
试想,范阳卢家重病多年的大小姐竟然是天下第一金楼的艺妓,卢家颜面何在,体面何在?若是此事暴露,只怕卢家百年声望尽毁,为天下人耻笑。
卢仪矾显然没有想这么深,他只想到不能让姐姐在这种情况下被崔家带走,却未深思其中利害,这才莽撞的点了香,给这炉子里又加了一把柴。
清河崔家挂出沉香木宫灯,点了天香,卢易君这才适时抬头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可是她知道,崔家银朱珠帘后面,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看着她。
当年在清河崔府,她一身带血孝衣,跪在帷幔青纱外时;揽芳苑外,她对洛红玉虚情假意地说话时,他都是这样看着她,带着戏谑和悲悯。
一盏宫灯,打乱了她全部的计划。
崔素。
卢易君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过去的几千个夜晚一样,伴着恨意和未曾察觉的惧怕,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卢家帷帐内,一个黑影闪身闯进,速度快到端木玉楼来不及反应,那人便已经伸手拦下了卢仪矾正准备挂出去的沉香宫灯。
“公子不要冲动。”
卢仪矾吓了一跳:“束冥?你什么时候来的洛阳?”
束冥没有答话,弹灭了宫灯。
一楼众人仰着脖子等了半晌,始终没等到卢家的天香,唏嘘一阵,纷纷失望。
帐内,卢仪矾十分着急:“再不点灯,姐姐就要被崔家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