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北边是皇城,西区主要是民区,南区则比较混杂,各行各业的铺子都有,东区是以灯市街为中心的酒肆茶楼之类的商业区。灯笼街和灯花街都是灯市街的邻街,虽然三条都是主街,但其实灯笼街和灯花街的副街数量远没有灯市街的多。
灯市、灯笼、灯花三条主街和几十条副街形成了网状,是以虽然主副街道相互交错,但是一点儿也不凌乱。
在离灯笼街比较偏远的一条副街上,有一家规模不小的书斋,名为北斗文斋。
北斗文斋有四层,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地下静斗室,名为静斗室,是因为这是专门为前来文斋的读书人斗文斗墨准备的。
所谓“静斗”,便是将自己的观点或诗作写在纸上挂起,若有人不服便以同样的方式将自己的作品附在其后,这样一来,不仅避免了当面斗文可能产生的是非龃龉,文学切磋也不仅止于两人,多时甚至可以同时集百人之言。
北斗书斋这一“静斗”之法传开之后被洛阳城中很多的读书人学习,从此形成洛阳城中十分具有特色的一种斗文方式。
而此时此刻,在北斗文斋的静斗室,原来客居的店小二在谢钦雪耳边简短地说了些什么,便匆匆离去了。谢钦雪神色未变,看着正挥毫撒墨的一个老头,由衷赞了一句:“好字!”
须臾,谢钦雪不疾不徐的离开了静斗室。
站在北斗文斋门前,她望向天空,有灰白的阴云。看样子,正酝酿着一场暴雨。良久,谢钦雪伸手,触到几滴微凉的雨水。
谢钦雪甩甩手,向桐露街走去。
寒北将军府
叶宸进归院已经小半个时辰了。云深就站在归院门口,一双秃鹫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就在归院外徘徊的何孝寒。
尽管是从小就在母亲身边服侍的,但也许是因为云深的脸太过畸形,简直就像怪物,所以从小何孝寒就对云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这种敬畏让他一直刻意回避着任何可能跟云深发生的接触。
更何况现在,被云深死死盯着看了那么久,何孝寒心里早就开始发憷,但是他担心母亲和叶宸冲突,便一直硬着头皮在门口等。
何孝安的尸体刚刚被运回了府,已经送到了归院前。
何孝寒和弟弟其实并不亲近,一则年龄相差大,相处不多,二则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何孝寒镇守北原十数年,历经大小战无数,杀人无数,见过的尸体无数,死亡对于他而言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十多年来,身边的兄弟和军中的面孔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也会悲伤,但是早已习惯。
所以,对于何孝安的死,何孝寒心中多的是震惊,而少悲戚。
何孝安死得简单又凄惨,据何孝安的侍从说叶宸是从天而降,然后将何孝安摔了出去,正好将他摔到断树上。这过程太简单,简单到让何孝寒无从替叶宸找借口。但他还是想听叶宸亲口说一遍前因后果。
何孝寒还在沉思,云深却突然转身进归院去了。
何孝寒知道,云深和母亲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联络方式,想必是母亲叫她了。
雨还在下,桃林中十分清净,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响动,何孝寒却骤然回身,屏息凝神四下探知,半晌都未察觉到什么。但是何孝寒心中隐隐不安,总感觉有人闯入。寒北将军府戒备森严,能闯入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念及此,何孝寒没有耽搁,立刻赶往书房。
思院内,谢钦雪轻轻落在葫芦水池边。
院内无人。
谢钦雪走进竹屋,屋内陈设雅致规整,靠近窗边的茶几上有几个空酒壶,书案上放着几本古书竹简,谢钦雪翻了翻,俱是些古籍医书,书边放着一个半满酒壶,却无酒杯。
笔架旁的古铜香座上,插着一个戏子糖人,已经化了大半。那是第一天认识的时候,她在灯市街买给叶宸的。
叶宸是清早去原来客居找她,但现在还没有回来。谢钦雪没有逗留,飞身出了将军府。桐露街上人迹稀少,谢钦雪的脚步加快,向灯市街走去。
叶宸被云深送出归院的时候,就只看见盖着白布的何孝安的尸身在归院门前,何孝寒不知去了哪里。
“夫人既已准许婚事,就请姑娘静候婚期,待将军准备妥当,便立即与姑娘完婚。”
叶宸不禁有些怀疑这主仆两人是不是脑子都不正常,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便将对何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与将军未曾有白首之约,也无半分私情。叶宸无意,也不会嫁入将军府。”
云深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丢下一句“哦”就关上了归院的门,不仅不再理睬叶宸,就连安置何孝安的尸身的意思都没有,任由几滴雨水浸湿已被血染红的白布。
叶宸走上前屈膝蹲下,将白布一角揭开,何孝安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这张脸年轻,英俊,此刻,褪去了血色和往日恶狠狠的表情,变得苍白而安静,就像当年的何孝寒一样。
叶宸的手有些抖,缓缓抹去何孝安嘴角的血迹,触到的皮肤已经冰凉僵硬,清晰地提醒着叶宸这已不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叶宸在指尖幻化出一朵安灵花,放在何孝安的额头,开始闭目默念安灵咒。咒文念毕,叶宸将白布盖好,静静凝视何孝安良久。
然后她没有再停留,回到思院,将屋内屋外都收拾干净,书籍放归原处,确定将一切痕迹都清除干净后,叶宸将书案香座上的戏子糖人拔了出来,走出了思院。
桃林内依然飘着酒香。
叶宸默立片刻,脚下微点,飞身出了将军府,落在府外的街道边。
叶宸一落地,就看见不远处的洛红玉。
洛红玉见她出来,立刻小跑过来:“叶姑娘,你没事吧?”
叶宸微微摇头,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洛红玉道:“姑娘为我伤了何二爷性命,我担心姑娘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消息。”
叶宸沉默良久,才道:“已经没事了。你走吧。”
“叶姑娘,”洛红玉叫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叶宸这才想起,对啊,去哪儿呢?
洛红玉上前,靠近她:“叶姑娘,这东西是你掉的吗?”
叶宸回头。
昏迷之前,叶宸所看见最后一个影像,就是与洛红玉那张精致妖艳的面容极不相称的,那双仿佛隐藏着漫天飞雪的眼睛。
揽芳苑
任无凭听闻何孝安身死的消息时确实是不敢相信,直到她亲眼看见寒北将军府运送尸体的马车进了桐露街,这才匆匆赶去卢易君的房间。
听到这个消息,卢易君难得露出意外的表情:“凶手呢?”
任无凭道:“只知道何孝安被杀时,洛红玉在现场。其他的暂时没有打探到。”
“洛红玉?你不是说她离开洛阳了吗?”
任无凭立刻跪下:“她被赶出揽芳苑那天,我们的人是亲眼看见她出城的,却不知道她是怎么躲过各处眼线回来的。”
卢易君的声音冷了下来:“查。这些年我处处警惕防备世家暗子,没想到却忽略了眼皮子底下的这个。”
“您是怀疑......洛红玉是世家的暗子?”
卢易君沉思不语,任无凭回想了许久,才又道:“洛红玉是品香三甲,我们的人一直都盯着她,这么多年,并未发觉她与任何世家私下有接触。”
敲门声适时传来。
先是三下,紧接着是两下,门被人开了一个缝,那人闪身进来立即将门关上,快步上前屈膝跪在任无凭身边。
“何孝安身死,凶手是一个无名女子,正在查她的底细。另外,洛红玉是跟着陇西李家三小姐的车马进的城,一进城就去了李家的杏林春暖,后来又去过上池堂。何孝安被杀时洛红玉在现场,应该不是巧合。洛红玉此刻就在城内,但是她有人暗中随护,我们的人跟丢了,正在全力追查。”
任无凭不禁看了他一眼。
为卢家办事这么多年,任无凭见到束冥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