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宗主,这‘瘟疫’解药既得,虽是好事,但倾禹姑娘一人之力未免勉强。说来惭愧,五同宗和宴清门一向不善御水之道,不知朗星宗可有?”
朗明看了看钟嘉,又去看绿央,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有倒是有,不过阿姊先前说过只有禹姑娘有那样的功力……我宗弟子恐怕……”
“你怎么这么呆,先前梧桐在云州一事,横跨云、乾两州,又是专门要做给重风的人看,为的就是把我们已经得了解药的事摆在台面上,叫重风能有些忌惮。”绿央故意用了调侃的语气,把朗明的脸都说红了,“现如今晋州和幽州局势已经可控,只消局部小施即可,哪里用得上那样的排场。你莫不是想累死我嫂子不成。”
她这一番话一时让在场的三人都红了脸。
“啊……我……我不……不是……”
眼见着朗明面红耳赤、说话都结巴起来,绿央才没忍住又笑起来:“真不经逗。好啦,没那么严重。再说就算没有御水的,我和小珏也有办法的……”
“有!”一道声音不轻不重地抛出来,打断了她。曹沅坐在最末的椅子上,手搭在腰间的木剑上,脸上没有初见时的唯唯诺诺、也不见刻意伪装出来的冷漠。
“云泽宗有两位御水专修,虽不及禹姑娘,却也是高阶修士。”
绿央脸上刚露出的喜色就被时祺劈头盖脸的冷漠浇熄了。
“哦?还没问呢,曹宗主不是寻了大靠山,怎的还能在这儿。”
时祺、时珏两个人的疑惑、愤怒终于寻到个出口,四双眼睛恨不能以眼神化剑捅曹沅一个对穿。只是这眼神利剑在半路就被绿央一掌劈下,哗啦啦碎了一地。
“念安,你误会了。曹宗主有苦衷的,而且他潜伏在烬微山还给咱送了不少消息呢。”说完这个,绿央起身朝曹沅鞠了一躬,“还未当面感谢曹宗主,若不是宗主提醒相助,绿央也不能发现重风的秘密,更不要说此刻还能安然无恙地在此了。”
那边厢还在客气地跟绿央还礼,说着“应当”之类的话,这边厢的时姓二人觉得后背都有些僵了。时祺还是僵着背站起来给曹沅行了礼、道了歉,她身后的时珏跟复刻一般做了一样的动作。
曹沅没替自己辩解,倒也没客气,收下了这礼。
众人又商量了一阵几州最近解“毒”的安排,眼瞅着天色也不早了,便也散了各自去行事。
绿央送走了时祺和时珏,就往夏书筠的住处赶。
那院子里里外外设了两层结界,院外一层、房门外又是一层。绿央在心里笑:“倒也是不必。”
推门进入屋中,正巧碰见夏书筠在用膳。这朗星宗的小厨房应该是听了朗明的交代,倒是没怠慢克扣——鱼片粥、山货时鲜,还有一道望夕山出名的梅花糖糕作餐后小食。
有人推门进来夏书筠也没被分走注意力,仍专心地用着膳。绿央坐到她对面,托着腮也不说话,只盯着她瞧,心道:“怎么连吃饭也这样好看。”
待到夏书筠最后一勺粥入了腹,绿央才笑着开口:“就这么放心吃了,也不怕我下毒啊?”
夏书筠拿了帕子动作颇为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你既然带了我回来,又怎么会用这种办法要我性命。”
“也是。”绿央又换了左手托腮,将那碟子梅花糖糕挪到了自己跟前,“不过梅花性寒,这个你就别食了。”
夏书筠平静的脸上终于掀起了一丝涟漪,她收了手帕,语气倒没什么震惊:“你知道了。”
绿央没听出疑惑来,反而像一种毫无意义的感叹。
“嗯,你不就是因着这个被风羲拖下水的吗?”她捏了一块糖糕塞到嘴里,一边腮帮鼓了起来,说话也嘟嘟囔囔,“你知道我为什么拉你回来吧。”
“为什么。”
明知道夏书筠是明知故问,她从前就这样,明明心里有了答案,还是非得要人家说出口才作数。绿央两口咽了嘴里的甜,装了个不怀好意的笑:“为什么?还能是因为你好看要抢你来做压寨夫人啊?”
见夏书筠吃了瘪一般抿起嘴,绿央心中升起了坏主意得逞的喜,这才继续道:“你别装蒜了,重风的事,除了风羲你就是最清楚的,你若愿意帮我,我自会保你母子平安。若不愿意……”
夏书筠终于舍得开口了:“我还能不愿意吗?”、
绿央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夏书筠身侧,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拇指在她的唇角擦了擦。
“恩,你知道就好。”
两人离得极近,夏书筠没来由地觉得胸腔擂起了鼓,怀疑这鼓声连对方也能听见。她眸子闪了闪,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杨家……”
绿央松开她,转身用背跟她说话:“解药已得,晋州将复。杨家说到底不过一介凡族,念安不是嗜杀之人。”
夏书筠终于松了一口气,手不自觉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脸颊,幸好这屋中另一人背对着她,并不能看见。
眼见着绿央已经抬脚往外走,夏书筠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一直压在心中的问题。
“你不想知道风羲为何……”
“不想知道。”
面前的人没有回头,声音却随着灌入的风一道灌入了夏书筠的耳朵。她瞧见绿央发丝随风飞出一些,好像挠到了自己的脸上。她无意识地抬起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即使如曹宗主一样万般无奈,可以理解,但我也不能替这天下原谅她。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给过她机会的……”
绿央的声音淡在风里,说完便一步踏出,背对着夏书筠挥了挥手:“过几天刘诚会来找你的,你知道怎么做。”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歇着吧,晚些时候我叫人给你换些咸口的糕点来。”
门再一次关上,夏书筠的心却再也无法同这满屋的寂静一样平定下来。因为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有什么回来了,只回来的却不是她夜夜描绘的东西;又好像有什么走了,走得更远了。
夏书筠像在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里,一只脚踏进了温泉之中,忍不住要陷进那温暖之中时,另一半的寒冷却无时无刻拉扯着她不得动弹。温泉能暂缓那股刺骨的寒意,却有鬼怪低语,诱惑她步入深渊;漫天飞雪也如催命符箓,贴着她的骨头腐蚀。叫她进退不得、左右难选,只能僵持在原地,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