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逐眸光沉沉:“你身上什么味道?”
味道?
拾九默默吸了一口气, 了然, 回道:“回王爷,是草药的味道。”
这段时间, 她天天和秋云夕四处搜寻草药,或碾磨成粉, 活熬煮成汤, 分发给病患服用,因此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楚逐沉默, 眼睛又缓缓闭上, 双眉痛苦地蹙起。
方才,就在这女子准备离去时, 他心头忽地传来一阵剧痛,这才发觉, 自从这女子进来之后,他的心疾竟在不知不觉中缓解了许多,此刻她要离开了, 旧疾便又向他袭来。
原来是她身上的草药味道起了宁神的作用, 才叫他心疾缓解。
而他刚刚在想什么?
他竟又从这女子身上觉出几分熟悉……
呵, 将对拾九的思念寄托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身上?
真是可笑……可笑!
“没事了, 你走吧。”他颓然道。
拾九不敢多留, 连忙垂头离去。
长行也与她一起走出了营帐。
营帐内顿时陷入安静, 只余书案上的一盏琉璃灯发着昏黄的光。
许久之后, 楚逐溢出一丝沉沉的叹息。
他坐直身体, 铺平纸张, 落笔道:
“拾九:
今日我大胜秦少安,你会为我高兴么?或许不会吧。近日心疾愈重,可能是离你越来越远的缘故。但是我很快就会回去陪你,我实在很想你。
长行四处为我找大夫,今日又找来一位大夫,亦对我的心疾无计可施。他又派人去找当地的神医。其实他并不知道,哪怕御医院的宁神汤对我也没一丝作用,心疾发作时痛楚不会有丝毫消减,但是喝了宁神汤能让我从虚妄中看到你,我觉得很开心,重赏了御医院。由是,他们以为有效,欢欣鼓舞。
其实,只有我心里明白,没有人可以医治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医治,我甘愿承受心疾之痛,痛起来就能假装你从来没有离开。服用那些汤药其实只是做给别人看,叫他们安心罢了。否则,不止是父母忧心,跟随我的人也会担忧我的身体衰败而起异心,于大事有碍。无论如何,便是苟延残喘,我也会完成大业。
而后,我便去找你。只盼那时,你不再生我的气了。你不知我有多悔。
楚逐。”
最后两字落下,楚逐怔怔地看着墨汁在信纸上渐渐干透,然后小心翼翼地对折好,从书案下搬出一个落了锁的盒子,这盒子跟拾九当年藏在楚宅的盒子一模一样。
他开了锁,将信纸放入其中。
盒子已经快塞满了,里面都是大小不一的纸片。
他又重新锁上,郑重地放好。
*
拾九跟着长行去往后厨。
从营帐出来,心中的紧张散去,她轻松很多,对长行道:“军爷,何时可以带我去见我的家人啊?”
她了解长行,长行除了会因楚逐的事发急外,本质上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哪怕此刻她只是个“外人”,他也是个好说话的。
长行温声道:“现在还不行,你先照看好王爷,若是你的汤药对王爷有用,我是不会亏待你和你家人的。”
“是。”拾九只得点头。
她本想着给楚逐开了药方之后,就能带着叶大娘离开,看来是她妄想了。
长行又道:“你不必担心家人的安全,王爷仁厚,并没有苛待百姓。只是此地战乱刚刚平息,需要进行统一管理。你放心,现在留在镇中的百姓均已被妥善安置,待时机成熟,便让你们家人团聚。”
拾九道:“小人明白。”
长行说得含糊简略,她不会傻到去追问,免得被当成奸细。
但她心里大概清楚了。
她也曾带兵打过仗,虽然战事不同,她与楚逐的处事风格也不同,但是战场上有些事是共通的。
当下,秦少安还占领着抚州城,而千山镇是抚州一带的军事要塞,水路四通八达,被称为抚州门户,楚逐下一个目标是抚州城的话,必定要先稳住千山镇,以伺合适时机。
他在此安营扎寨的目的便很明显了。
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先要休整军队养精蓄锐,又要稳固势力,将千山镇彻底纳入控制中。
那么,镇中的百姓自然不是说放就放的。
一来要防止百姓因恐惧而造成混乱,二来要调查镇中百姓是否有秦军奸细,三来楚军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当地人肯定比地图管用,四来要整备镇中物资补给军用……
她不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跟着长行走。
不多时,便来到后厨。
后厨也是临时搭建的营帐,显得有几分简陋,不过更简陋的环境拾九也待过,倒是适应得很。
长行命人带来纸笔,让她先将药方写下来。
“是。”拾九恭谨地应了。
下笔时,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故意掩去往日笔锋,避免让长行看出自己的字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