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世界在降临的前一刻消亡。
忽一霎,整个世界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一切都静止了。
人声消失。
空气中逸散的熔岩硫磺气息也凝成了实质,静默悬浮。
云昭神思一荡。
终于,她来到了命运的交汇之处。
眼前似有重影。
她“看”见了命运的另一道轨迹——
厉鬼昭弄死夺舍晏南天的清平君,自己也濒临消散。
忽然,一只大手捏住了她。
“死遁躲我是吧,你可以啊。”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神鬼合一的东方敛,终于在三千年之后,亲手捉住了他的小女鬼。
只是这只鬼即将魂飞魄散了。
她回过头,魂魄一震,再次对他见色起意。
“忍着别死。”他冷冷交待一句,捉起她,带她掠向通天塔。
掐诀,祭出法象。
通天彻地的绝美大法象拎起她,让她坐在他的头上。
他带她去拆通天塔。
“这玩意儿是创世神器,”他简单交待,“我把器灵打出来,你弄死它,借它的力量回到过去,改变历史,把你自己救活,知道没有?”
厉鬼昭浑浑噩噩:“哦。”
她骑在他头上,开始随他拆塔。
天塌地陷,地动山摇。
那些讨厌的香火反噬缠在他身上,看得她浑身不爽。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替他处理那些苍蝇了。
真遗憾。
忽一霎,塔倒了,他的法象也破碎消散。
最后一刻,他反手捉住她,把她摁进一团暖洋洋的光晕中。
这器灵当真是被他打出了狗脑子,厉鬼昭轻易就咬住了它。
厉鬼昭:回到历史,救他。
意念一动,她“呼嗡”一声,化成一道血腥的风,吹回三千年前,看见了正准备推不周山的他。
她平铺直叙告诉他:“你会死,会被封印三千年。”
结果这个家伙根本不听劝。
他还很高兴的样子,说他事儿能成。
厉鬼昭:“……”
这家伙,怎么回事?
她还没回过神,神魂忽地被拽走。
天地猛烈震荡,通天塔即将灰飞烟灭。
不用他说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厉鬼昭被阴火烧得焦沸的心里,难得浮起一丝彻底的清明。
她记起了一些温暖的画面。
阿爹、阿娘……她曾经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魔王。
一大家子到太上殿拜……哦,拜她的心上鬼时,她跳上神龛,大喊一声:“烧几文钱的香,求几百万的事,太上我要打人啦!”
她想起了通天塔底撞得自己魂飞魄散的那个血色符咒。
她试着抬起手,反反复复地画。
忽一霎,埋在太上殿底下的刑天残剑似有感应,它拼着灰飞烟灭,在底下疯狂撞封印。
血色符咒浮在了六岁的小云昭面前。
厉鬼昭:就是这里了!
她凝聚全部意志,摁下阴火炽沸、魂魄消散的痛苦,反反复复倒画大封咒,一遍,一遍,又一遍,刻入骨髓,刻入魂魄。
画、画、画、画。
同一时间,蹲在一旁的东方敛也在嘀嘀咕咕,将她的不幸遭遇刻入魂魄。
提醒这个傻女鬼,小白脸不是好东西,有个女人会在凉川害死她。
记、记、记、记。
神魂陨灭之际,两只鬼遁入历史,旧时空凝固。
六岁的小云昭神使鬼差画出大封咒。
“轰隆!”
历史的河流在这里转了个弯。
她释放了他十分之一的魂魄。
她不记得他,他也不记得她,他很无聊地游荡在旧日庭,直到那一天,他见她坐在那里等晏南天。
他忽然非常不高兴。
“喂,”他披上斗篷,用力戳她,“你未婚夫,带着你爹的私生女回来了!”
……
历史自此彻底改写,直至今日。
云昭静静站在原地。
今日,历史走到了收束之处。
她感应到了开天斧器灵的气急败坏。它也曾遁入历史,想要灭了她和东方敛,遗憾的是,它的每一次算计都以失败告终。
它的意念在她耳畔发出恶意满满的尖啸。
“现在该你选择要不要覆盖这段历史了!你以为你能讨得了好?!你会付出代价!代价!”
云昭心中一片宁静。
器灵哈哈大笑:“原本的历史轨迹里,你全家死绝,自己也要魂飞魄散,但你死前带走了清平君,东方敛会活下来,继续做他的人皇!”
“而在改变过的新历史里,你救回了自己全家,东方敛却被黄泉邪骨捅穿了心脏。法象陨灭,真身也死去,身魂俱灭,盘古都救不回他!”
“毁灭神器是要付出代价的!”
“选择吧!”
“选旧历史,你死,选新历史,他死!哈哈哈哈!”
它必死无疑,但死前能够看着凶手痛苦煎熬,也是十分畅快。
云昭面无表情,轻轻动了动手指。
奇异的波动在她面前摇晃,世界变成了两幕水镜,一新一旧。
旧历史,她神魂俱灭。
新历史,神身缓缓向后跌倒。
她忽地笑了:“你确定?”
长袖一晃,毫不迟疑地挥散了旧水镜。
新的历史,覆盖旧的历史。
耳畔有清脆的破碎声响起,那段旧历史彻底湮灭,再不复存在。
“你——你好啊!好一个自私自利的奇女子!哈哈哈!东方敛啊东方敛,你这三千年痴心,看来是错付了呀!哈哈哈哈!”
器灵的尖笑声渐渐消逝。
云昭回过神,望向眼前重新鲜活起来的世界。
晏清平的狞笑仍挂在嘴角。
云昭挑眉:“你以为你赢了?”
借着这世间最后残留的香火之力,她倒退一步,旋身,反手拔出了刑天剑!
“铮——嗡!”
刑天剑在她手里兴奋地颤动。
晏清平瞳仁收缩,定定望向身前被自己捅穿心脏的“东方敛”。
神身在这里,她从哪里拔出来的剑?
云昭冷笑,握紧刑天剑,人与剑心意相通,旋身,劈斩!
森严至极的威压一荡而过。
晏清平困在活尸之中,躲闪不及,自腰间被一断为二!
分别摔倒时,他看到眼前幻象散去。
被他捅穿的,只是一具幻象。
云昭轻啧一声:“进城之前,我便让赵叔叔去找陈楚儿了。我已经猜到黄泉邪骨在她身上。”
湘阳敏用银铃铛把黄泉邪骨渡了出来。
那铃铛上,刻着他和陈楚儿的名字。
既然有一部分黄泉邪骨通过他跑到了他妻子的腹中,那另一部分留在人间的,便是在陈楚儿那里了。
晏清平用力睁大双眼瞪着云昭。
“我早有防备,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云昭笑笑地看着他,“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呢——晏南天变成了活尸,你会被困在他身上,一直。”
他睁大双眼,犹如见了鬼。
*
数日之后。
金碧辉煌的寝殿中,太上神身端坐在八十八层朱鹮翡玉孔羽翎上,是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他的神魂法象拆通天塔的时候散了。
如今盖不出招魂法阵,只能等他三魂七魄自己回来。
他迟迟不回,旁人见到云昭,总会有意无意安慰她两句。
她一忍再忍,越忍越暴躁。
这一日,终于忍无可忍。
她在太上寝殿里点满了蚊香。
“熏不死你这个鬼!”
半晌,她自己受不住,逃到寝殿外。
坐在璀璨的金台阶上,忽然十分寂寞。
她踢着台阶,感觉自己和坐在楼兰殿顶、青楼废墟的鬼神很像很像。
“没关系的,你慢慢回,我不着急。”
“你都等我三千年了,我也会等你。”
“除非遇到个比你更好的,不然我不会随便改嫁。”
忽然。
一只很重很重的手,捏住她的后脖颈。
熟悉的声音阴恻恻在她耳畔响起。
“改嫁?你敢……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狠话。
寝殿里,满满当当,全是蚊香。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