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晏南天伏地不起。
皇帝轻轻挥了下手,殿中的太监宫女静静躬身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倒退而出。
殿门阖拢,未发出半丝声响。
皇帝没说话,视线落在这个儿子的后脑上,仿佛带着一点探究的质量,又仿佛轻若鸿毛。
许久,眼见儿子的肩膀已微微发颤,皇帝终于轻叹一声:“起来吧。”
晏南天起身,薄唇抿到发白。
他长长揖下,沉声道:“神婚之事,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皇帝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会儿,缓声问:“你不信神?”
晏南天笃定摇头:“儿臣绝不相信是太上显灵。”
“那么多眼睛看着。”皇帝哼笑,“不信也得信。”
太上显灵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当今圣人治国有道、福泽深厚,已得到世间真神认可。消息一出,底下经年积累的那些怨气与动荡自会不攻而散。
倘若敢对天下人说,太上正神竟被什么奇门诡术给操纵了——只怕明日便要群雄并起,天下大乱。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自然只能让它对自己有利。
晏南天蹙眉:“儿臣知晓。但……”
皇帝摇了摇头,指着他鼻子骂:“朕不是没有告诫过你,莫要把亲家得罪太狠,你非不听!”
晏南天蓦地抬眼:“父皇难道认为是……”
“呵!”皇帝哼笑,“朕还能不了解云满霜?一看他那表情,便知道这老小子心虚有鬼!在太上殿里动了手脚的,八成就是他。”
——猜对了事件,没猜对时间。
闻言,晏南天心头惊跳,疾疾垂睫掩饰。
竟是云满霜?那日,自己分明已经成功说服了他……是哪里叫他起疑了?
当着皇帝的面,纵有千般疑问也只能强行压下,晏南天苦笑道:“是我让岳父失望了。”
“是他心肠太硬。”皇帝叹息,“毕竟那个也是自己亲生骨肉,他就真能不管不顾!他不肯点头,纳进你宫中的便只是民女温暖暖,而非云氏家族的云暖。”
晏南天抿紧唇角。
“你呀——”皇帝又叹,“连两个女人都安抚不好,可想过将来三宫六院怎么办?”
晏南天一惊,撩起衣摆磕跪在地:“父皇春秋鼎盛!通天塔成,您便是人间圣皇,万寿无疆!儿臣绝不会有三宫六院,也从来不曾设想!”
皇帝轻声哼笑:“一娇妻一美妾足矣?”
晏南天咬牙抬眼:“不敢瞒父皇,儿臣舍不得阿昭。儿臣想求阿昭回头——还望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不想娶侧妃了。”
皇帝轻嗤一声,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失望。
他望着自己这个最出色的儿子。
终究还是太年轻,处事黏黏乎乎的。
不过这样也好哇……心思不在别的地方。
“太上神婚,岂是儿戏!”皇帝语重心长地教导晏南天,“你是储君,凡事首要考虑的该是江山社稷。借着太上显灵之威,那些不好办的事,都该办顺——脑子里那些儿女情长,先都给朕收了!”
晏南天正色俯首:“儿臣知罪。”
皇帝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朕知道你不好受。但这天下都是你的天下,将来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晏南天并没有受到安慰,他强颜欢笑:“是。”
“朕知道你和小云昭感情好。”皇帝安慰道,“看开些,不过是桩有名无实的神婚罢了,何必往心里去!”
闻言,晏南天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又白了三分。
——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侧妃罢了。
——何必往心里去。
*
晏南天刚踏入东华宫,温暖暖便怯生生凑了上来。
“晏大哥……”她咬唇道,“要不,我去与陛下说,是我反悔不想做侧妃了,求陛下让我回临波府去……这样,兴许云昭就会回心转意……”
晏南天虚着视线盯了她一会儿。
嗤一声笑。
他道:“不会使心计可以不要使。这么虚伪的嘴脸,真的很难看。”
他撇下她,大步踏向主殿。
她定定盯住他的背影,眸光剧烈地闪。
她能清晰感觉到,这个男人不再无懈可击——无论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实便是,云昭击破了他的心防。
“晏大哥!”她顷刻下定决心,决定铤而走险,“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就没有半点情意!”
他连脚步都不停顿。
温暖暖拎起裙摆追在他身后。
“晏大哥!你带我从临波府回来的那一次,我发现你乘飞舟难受,让你找些酸的吃,当时你、你分明有过动容!”她哀哀柔柔地朝他喊,“你问我,自己都要死了,怎么还只顾着关心别人?”
“晏大哥自己也许不知道,你当时脸色究竟有多难看!那么苍白、那么破碎、那么痛苦,难受到颤抖,额头全是冷汗……看着那样的你,叫我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她一边追一边喊。
“后来一起乘飞舟,看见云昭那样对你,我真的很伤心也很气愤!你那么难受,那么憔悴,她为什么可以视而不见?她为什么就丝毫不懂得珍惜你?”
“我更不明白的是,她都那样对你了,为什么你还对她痴心不二?”
“但我现在明白了!”
她站定在中庭,目光死死盯着他即将踏入殿门的背影。
“晏大哥,你和我是一样的!她不珍惜你的心意,就像你也不珍惜我的心意,可是怎么办,你心里仍牵挂着她,就像我也放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