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风神佛之说盛行, 但谢府的各位主君,似乎并没有因为盛行之风而对此一昧地推崇,府中唯一留存的佛堂, 也只是为了方便已过世的老夫人。老夫人仙逝后,这佛堂便极少再启用, 也不怎么修缮, 基本是用于处罚罔顾家规的小辈。
佛堂年久失修, 起了场大火, 烧成了废墟, 本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在于, 起火那日, 四房的表姑娘容娡正在佛堂中受罚。
守在门外的侍从打了盹,起初未曾察觉到起火。待他因炽热的火浪惊醒时,已经为时已晚,佛堂早就被巨浪般的火舌张着大口吞噬。
起火时,正是深夜人定,冬季又久未逢霖,天干物燥, 任凭众人如何抢救皆无法浇灭火, 火浪染红了谢府西北侧的半边天, 很快便将佛堂烧了个干干净净。
待第二日,各房主君闻声赶来时, 只见到漆黑的断壁残垣, 哪里还有半点容娡的影子。
不出所料的话, 当死的不能再透了。
谢珉在戒律堂跪了一宿, 听闻容娡葬身火海这个噩耗时,初时还以为是侍从故意恐吓自己。待察觉到众人沉痛的神情不似作伪时, 心里一咯噔,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晕过去。
他被侍从搀扶着,踉踉跄跄的来到烧的几乎如同炭堆一般的佛堂,不信邪的在灰烬里搜寻半晌,只寻到一支烧的漆黑的金簪。
是容娡常戴的那一支。
谢珉手一抖,当即瘫软在废墟里,泣不成声。
在场之人知道他与容娡的过往,瞧向他的目光里,不免带上些怜惜。
谢珉来后没多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谢兰岫,宛如泣血一般、口中声声唤着“我的儿”,被面容沉痛、眼眶通红的容励搀扶而来。
众人为他们让出一条道,目光中怜惜之意更甚,暗自在心里唏嘘不已。
这场火烧的实在是蹊跷,有些人从前听到了些风声,难免不疑心容娡是长君有意除去的,因而没人敢站出来为容娡母女讨个说法,连安慰的话都不敢说一句,杵在原地冷眼旁观。
只有闻讯赶来的四夫人,用帕子拭着眼泪,上前劝慰:“妹妹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谢兰岫几乎哭断了气。
谢珉失魂落魄的跪坐一阵,听着谢兰岫的哭声,不知想到什么,攥紧簪子猛地站起身,一贯温和的眼里迸出锐利的光,声色俱厉道:“容小娘子未必身死!”
众人纷纷噤声看向他,连悲恸大哭的谢兰岫,都不禁停止了哭声。
年长些的长辈不禁摇着头叹息出声,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些怜惜与纵容,只当谢珉是悲伤过头,在说胡话罢了。
也有人暗自腹诽,容娡魅惑人心的本领了得。
一片混乱之中,谢奕姗姗来迟,巡视过后,眉尖紧蹙,遣散众人,命人将谢兰岫等人扶下去休息。
这种小事本不必惊动他来,但谢奕自有考量,还是亲自前来查看情况。
容氏女勾引谢玹,如今出了这场意外,葬身火海也好,倒免了他们出手干扰。
谢珉不肯离开,倔强的站在废墟之中,手里死死攥着容娡的簪子。
“伯父,容小娘子未必身死。”
谢奕并未应声,温和又不失威严的望着他。
“玉安,你累糊涂了,回房歇息罢。”
“我没糊涂!”谢珉满身灰尘,眼眶通红,一字一句道,“昨日贺兰铭来了府中,吵着要见容娡。以往他做过借着火势将容小娘子掳走之事——”
谢奕审视着他,沉声打断他的话:“谢玉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区区贺兰铭,怎敢在谢氏的地盘动手?”
“我知道!”谢珉沉声道,“只是如今我尚无佐证,伯父且待我查出凭依!”
眼下正临近年关,府中若是有死了人的消息传出去,未免有些晦气,引人口舌,不若遮掩过去。
谢奕衡量一番,只当谢珉是伤心过度,谅他也闹不出什么乱子,便由着他去查。
至于容娡的死讯……
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劳烦谢奕去处理。
谢奕便命人传话给谢玹,让他着手安排。
谢珉便转而去见谢玹,百般恳求,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今容娡未必身死,况且她尸骨无存,又如何下葬,求谢玹不要操持下葬事宜,待他寻找过后,再作定论。
谢珉原以为,以谢玹古板守礼的脾性,未必会同意他的恳求,他说不定得辨如悬河、费尽口舌,方能打动他,让他松口。
怎知谢玹听罢,垂着眼帘,略一沉吟,竟同意了。
他面容无波,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漠然,似是并未因容娡的身死而有丝毫神伤。
谢珉观他神情,最初还以为他对容娡之死毫无动容。
但听到他同意暂时不将尸骨无存的容娡下葬,感激之余,又不禁有些感慨。
往事虽如云烟尽散,但想来长兄待容娡当有几分情分在,也不愿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容娡葬身火海的噩耗,在谢府纷纷扬扬不过几日,因为临近年关,而谢珉的调查又毫无进展,很快便沉寂下去。
如同一滴水沉落入大海里。
不过最初泛起点涟漪,倏而便再无踪迹。
偌大的府邸,鲜少再有人提及此事。
偶尔有人听闻,三房的公子谢珉,还在坚信容娡并未葬身火海,也只当他是为情所困、哀痛过头,唏嘘两句,便轻飘飘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