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惊尘安静听着,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副画面。
那年的他,刚满十七,刚从南荒出来,九死一生。前一天才从一只妖兽利爪下抢回自己的半条命,还得到了那只妖兽的内丹。
他想用这枚罕见的妖兽内丹换东西,在宗门前辈的带领下,头一次进了万宝阁的拍卖场。
据说,那是整个修真界最富贵之地,他从前却从未听说过。
那是一栋华美如云间宫邸的高楼,最通透晶莹的各色极品灵石,在此也只能作一粒小小的点缀装饰,琉璃灯似繁星点亮黑夜,来往侍从皆穿着拖曳到地的华美纱衣。
又据说每往上一层,奢华便更盛一层。
托了青霄剑宗的名号,即便他囊中不过三百灵石,却也上到了最高的那层。
窗外灵力凝聚成的云雾氤氲,琉璃飞檐悬着无数灵石雕就的摘星灯,每张软椅间有鲛人轻纱作隔,在很遥远的那一端,似乎还有乐修在奏响若有似无的琴音。
十七岁的少年,梦中也不曾见过此等唯美景象。
它华美得像是修士们常挂在口中的,昔日还不曾坍塌损毁的羽山仙庭。
饶是如此的,他第一眼,却还是被那最隐蔽的一个角落吸引住了。
临窗的位置,摘星灯柔光粼粼,尽数映在一道身影上。
那人干净漂亮到像是悬在窗边的一卷画,又像是被几粒孤星包围的清冷弦月。
侍者同他说,顶层唯独只有那儿还有空座。
听起来似是为难,像是怕他不愿坐。
又似是怕他年幼不懂,侍者特意低声解释了一句。
“那是合欢宗的白长老。”
少年确实不懂,也懒得去弄懂两宗间究竟为何不对付。
他只神情坦荡荡的,一步步朝那人走近。
落座。
下一刻,他便察觉到身边的人微微侧身转过来了。
她正在看自己。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彼时还只是个十七岁的段惊尘,难免会生出忐忑的情绪。
他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天倾剑。
是要让他滚吗?
还是准备直接动手?
自己似乎真的打不过对方。
那待会儿被她打飞的时候,该怎样爬起来才显得不狼狈一点?
他像一只误入了他人领地的幼小野兽,不安,警觉,却又忍不住好奇。
窗外有微凉的夜风吹过,鲛人轻纱透着星屑似的鳞光。
她没有动手,反而朝他这边微微倾身,靠了过来。
一股柔和清冷的香味,就这样悄然掺在吹向他的夜风中了。
他辨不出那是什么香,只能辨出来自鲛人纱的另一端。
她看着他,音色清冷,语调却柔和的嗓音缓缓的,像是今日这样的温声慢语——
“小友,借点灵石。”
回忆在此处断掉。
因为剩下的那半段,少年并不太想记住了。
但凡白清欢找他借的是三十灵石,甚至是三百灵石,他咬咬牙也就借了!
但是她要的是多少?
那是三十万!
他咬咬牙也就继续咬牙了。
传讯符已经重新变得黯淡了,在说完最后那句话后,白清欢便切断了二者的联络。
段惊尘默然,微微仰起头,他抬起手掩住自己的半张脸,无声地思忖着自醒来后这混乱的一切。
雪白宽松的寝衣自腕上滑下,半覆盖在他脸上。
下一刻,熟悉的清冷香气穿越时空席卷而来。
段惊尘身体一僵,立刻把手放下,又将袖子往下扯了扯,盖好露出的半截小臂。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才抬头,神情又恢复了淡然,抬头默然打量周遭。
等将白清欢的洞府布置全部纳入眼底那一刻——
段惊尘忽然有种回到了拍卖场最顶楼的错觉。
偌大的洞府间林立了高耸如墙的博古架,被每个高架子隔成了数个独立的静室。
第一个架子上,摆满了各色匣子和灵玉瓶,上面标注着各种灵药材的名称,最上面则是厚厚数摞药方医案。
静室中,也放置了各类丹炉,药铡,捣药舂等炼丹用具。
在修真界,最懂医道的是医修,其次便是剑修了。
他一眼便认出,白清欢这儿的丹药也好丹炉也罢,都是上上品。
原来白清欢是个医修?段惊尘没有乱动那些丹药,只在心中暗道。
下次或许可以找她买药,想来不会和医仙谷一样昂贵。
他继续走向第二个架子,却见最中间挂了一副巨大的星阵图,上面的星象还在自行缓慢运转。
至于边上,更有各类阵法图册,符篆符纸,灵砂朱笔……
“……”
居然还兼修了阵法和卜算之道?
而且为什么那边摆了一沓高级符篆?星算门的高级符篆那不是一万灵石一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