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淖面无表情看着不请自来的哈斯格格。
哈斯对她的冷脸视若无睹,见她在小泥炉上烤梨,颇为新奇,自顾盘腿坐在了她对面的地毡上,不客气扬颌道:“今日我算是帮了你一个忙,烤熟的梨我还没?尝过是什么滋味,你分?我几个,算你的谢礼了。”
容淖最近一直提防太子对自己再度出手。
因为洞悉出皇帝与太子的角力深流都是闷在茶壶里的风暴,她自然也不可能?把防备放在明面上,免得一着不慎坏了皇帝的事,又?惹一身骚。
这种时候就是一动不如一静,只能?被?动等待,留心提防。
哈斯这般莫名?其妙登她门,她第一反应是警惕,暗自猜测哈斯会不会正是太子的新招。
毕竟哈斯身份敏感。
哪怕后续春山带着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章左翼领前来帐前告罪,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并未完全打消她对哈斯的疑虑。
据春山所言,今日他?照例带着山骨去养牲处跟有经验的老把式太监讨教如何驯鹰。
‘山骨’是容淖给那只次品海东青取的名?字,因为它浑身毛色麻麻灰灰,一眼瞧上去就跟山间顽石一样?不起眼。
回?来的路上,不知?打哪儿忽然冒出一声呼哨,竟激得山骨狂性大发,狠叨春山一口,发疯似的要逃,春山吃疼一时失手,真让它拖着链绊窜上了天去。
哈斯正巧在附近跑马放鹰,见状直接指挥自己驯养的海东青去追捕山骨。
山骨这些?日子正在受驯,白日不给吃好,夜间不给睡觉,再加上脚上还拖着沉重链绊,状态极差,哪里是哈斯那只壮年海东青的对手。
双方只缠斗了几个回?合,便以山骨被?扯落几大簇带血的翅毛,摁着脑袋落回?地面告终,由?春山重新接管。
那声激出山骨狂性的呼哨正是由?此刻立在帐外,等候面见请罪的章翼领发出的。
这些?年打牲乌拉总管衙门越发受重视了,与之同等特设为皇家服务的三个江南织造衙门其总管最?高不过授了五品,而打牲衙门总管却在去年刚被?升格为三品,手下的官员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左翼领为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四品辅堂。
这位章翼领身为朝廷四品官员,意外伤了一个小太监与一只海东青而已,论理不算大事。但打狗也要看主人,春山不是个没?根没?系的,山骨亦是皇帝御赐神鸟,章翼领亲自来她这个公主面前道饶实属正常。
公主的帐篷并非谁都有资格入内。
容淖扫了眼正守在小火炉前等梨熟的不速之客哈斯格格,淡声示意宫人把厚实门帘掀起一道缝隙,能?让她看清帐外来人的动静。
原本懒洋洋蜷在她脚边打盹儿的飞睇被?趁机灌进来的雪风兜头一吹,激得一身黑毛倒竖,仰起皱巴巴的胖狗脸冲容淖呜呜低叫几声,似在撒娇催促快关好门。
容淖既要防着突然登堂入室的哈斯莫耍花招,又?要分?心思观察帐外的意外来客章翼领,暂时没?工夫搭理胖狗。
飞睇干脆自己爬起来,一扭一扭小跑到门口去咬那打帘小宫女的裤腿。
小宫女跟木头桩子似的不为所动,狗喉咙里含糊滚出几声不满的咕噜,然后冲门口站立的人狂吠一通。
把狗仗人势演绎得淋漓尽致。
章翼领似乎因为无意中得罪了皇族心有惴惴,全程臊眉耷眼立着,突然听见狂吠也不见其有几许失态。
他?冲着门帘方向恭敬拱手,高声解释:“公主有所不知?,辽东之地的鹰贡虽多为打牲丁捕获,但在进贡前,都会先交由?我们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统一驯上一驯,剥除部分?烈性,以免海东青天生地长野性难驯,上贡后伤了贵人们。灰毛、呃不——山骨当初在衙门里就是由?属下收驯的,所以它才会听从属下的呼哨。”
容淖虽然有猫有狗还有海东青,但她对架鹰走狗之事从无兴趣,这些?小东西?都是长辈所赐只能?好生养着。
有关鹰贡的细枝末节她全然不清楚,不过京中许多人得了海东青后喜欢亲自驯服她是知?晓的,据说这样?更利于双方培养出令行禁止的默契。如此想?来,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为防鹰贡伤人事先收服一二野性乃周全之举,确实无可厚非。
章翼领继续讪讪赔罪,“今日属下本来是去养牲处交割衙门差事,顺便应下养牲处的总管公公请托,去空地上帮忙驯几头不听话的细犬。没?料到春山小公公带着山骨在附近,驯犬的呼哨声无意中惊到了山骨,遂惹出麻烦。是属下虑事不周,伤到了小公公与海东青。略备薄礼,聊表歉意,还请公主恕罪。”
在章翼领说话时,容淖始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此人是副极普通的武官形容,约摸奔四十?往上的年纪,身材高大健壮但并不骇人,言行举止细致周全又?不过分?谄媚,全然挑不出异样?。
一切仿佛真是一场意外。
可容淖现在草木皆兵,面上不显,实则暗自警惕。
她没?一口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让人先替春山与山骨仔细检查伤势,确定?并无大碍后,方神色淡淡示意章翼领一切只是场误会,不必介怀,可以退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得到了准话,章翼领依旧是那副愧疚谦卑的模样?,神色却明显轻松不少?。借由?转身离开的动作悄悄抬眼朝帐篷里望来,隐含打量。
然后,那张平平无奇的武官面孔突兀陷入呆滞,流露出明显的恍然,离去的背影莫名?显出仓皇。
不知?他?是当真不善掩藏情绪,还是故意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