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却说没事。
她饿狠了,吃得也快。
其实还有一半的话她没说。
任何人要是饿成饿痨,什么都吃,什么都顾不上,狼吞虎咽,斯文不斯文不值一提。她甚至抓过苞谷粉拼命往嘴里塞,任由粗糙的粉末像一把钢锉似的,生刮喉咙。
晚饭后有电了,屋里拉了灯。
杜蘅没有直接上手,而是用布裹着,拿起那个长条状的东西。
动作很轻,很小心。
那天她正想和陈顺说来着,宝路忽然十万火急地来了,她只好把东西收拾回抽屉。
这几天一直在给县文化馆和知青办大队写信,现在有空可以解答陈顺的疑惑了。
一年来,她没对任何人说过。
“这叫车軎。”
“古代马车上的一个零部件,主要用来固定车轴。”
她谨慎护住下方,把车軎移到陈顺眼下,给他看上头的纹路。
“这是种叫做鋄金银的工艺。要事先把纹刻出来,再用锉刀锉,增加附着力,通过高速撞击使金银材料紧贴表面。”
她的声音很适合用来解说,稍微说个长句更吸引人。
陈顺插不上嘴,但他听懂了,这是一件文物。
杜蘅她一边把东西裹好,一边往下说。
有车軎,意味着造纸厂那边有墓葬,并且很可能有马车这样的随葬品,这些在给县文化馆的信里她详细写了。
一年前宝路和穗子去邻村玩,正好赶上上游造纸厂放水,哗哗的褐色水流带着一层丰富的白沫沫直往下冲,那时水还不臭。穗子傻傻地说这水能洗澡,两人就去洗手。
当时在水流中捡到的不止有车軎,据宝路说,还有一个薄片,亮晶晶的。
从她的表述中,杜蘅推断出大概是虎噬羊纹的金饰片。薄片被穗子失手跌进水里冲没了,宝路只带回洗干净的车軎和几颗红珠子。
珠子她当弹珠玩,不记得弹到哪里去。剩一个车軎,吃不能吃,玩不能玩,套桌脚尺寸又不对。
宝路甚至忘记,自己把它放在陈母储存棉花的木箱里。
那时杜蘅和陈顺刚结婚不久,有天在陈家和宝路一起收拾棉花,收拾出车軎,用一支钢笔换了过来。
那之后,一直保管着。
陈顺听到后半段,只剩佩服。
这是杜蘅的杂学,从小跟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陈顺不知道她哪学的这些,对于他来说,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她早把他的心征服了。
然而她还能一次又一次,从各式各样的地方,再次将他征服。
“我想请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县文化馆。”
——
注
车軎(喂字读音)
鋄(剪字读音)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