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恩爱,不是惊天动地,而是会相约在某个平凡的礼拜天一起去小吃摊吃个煎包,会把馄饨老板失误加进妻子碗里的葱沫一点点挑出来的恩爱。
华红霞出生在一个小布尔乔亚②的家庭。
她有能说会笑的父亲。
父亲要她随母姓,因为“华”是很美的姓氏。也会在她书包里放上折迭整齐,带着香味的手帕。全家穿的戴的,棉的单的,衣食住行,全是这个男人在操心,并且乐此不疲。
杜仲明与潘晚吟不是这样的夫妻。
祖父与嬢嬢也不是这样的夫妻。
杜蘅和华红霞一起清理灰烬时,前院传来水根娘劈山似的大嗓门。
“看你这窝球样,打屁都不成个数。水根啊,你前天是咋答应娘的,亏你是个带把的,自个女人都管不住!”
“你说,前天你是咋答应娘的!”
水根还是单纯无害的腔调:“娘你别生气,前天的水根答应的你,你得找前天的水根说理去,关我这今天的水根啥事呢?”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水根娘的声音。
大概气哑了。
华红霞喷笑。
杜蘅也在笑。
这番发言,不可谓不哲学。
水根娘不许红霞去教书,要她呆在家里再接再厉,生个带把儿的。水根在这中间应付,应付出了心得。
反正他娘不舍得下手揍他。
“我说什么来着,好好一个娃子,沾上读书的女人准会变坏,你跟娘耍心眼是吧。她一个女人不老老实实下崽,我们就不要她了!”
一个又低又弱的声音插了进来:“孩他娘,小点声,那啥…黑娃媳妇在屋后呢。”
是水根爹。
水根爹给王家当娃,所谓的当娃是城里人说的入赘女婿。二十年过去,从低声下气的小伙子变成低声下气的中年人。
“黑娃媳妇咋的,白娃媳妇来了这话我也照说!”
“那啥……孩他娘,黑娃在隔壁屋给人修车呢。”
“啊?黑娃也来啊。”水根娘语调来了个急转弯,“要死的你,咋不早说!黑娃是个好孩子,水根能有他一半能干,我黄土埋到眉毛坎子不带眨眼睛。”
父子俩安静如鸡。
只有水根不时嗯嗯的哄孩子声。
水根娘掌舵般发言:“我们水根模样多好,多俊,当年他打草,多少寡妇小姑娘眼冒星星地跟在他后头,递水送茶。没了她华红霞,我们水根还能找更好的。”
“娘,你记岔了,那些人是来看顺子哥的。”
“一半看黑娃,一半看你。”
“那没有,她们都冲顺子哥来的。”
“这事你别管,就是一半为你来的。”
杜蘅和华红霞走进屋里,老母狗哈着气只跟到门外。水根娘气鼓眼珠,正在撕《知识青年革命化的必由之路》来卷烟草抽。
退烧的小囡囡在水根怀里抱着,白团子一枚。一见红霞,水根马上高兴指给孩子看,说妈妈来了。
“水根你啊,不中用,管不住女人。”
水根娘哼哼叼烟,当着杜蘅和红霞的面,怨儿子。
华红霞上前接过女儿,抱着悠悠几下,附和道:“是啊,爸爸不中用,囡囡看奶奶,奶奶中用,咱们要学好,学奶奶,长大以后管男人。”
昆曲的调门要多美有多美。
杜蘅很少笑,今天她笑超额了。
“陈指。”
走在回家的炭渣小路上,杜蘅突然开口。
“咋?”陈顺回应她。
通常她这么喊他,必然握着他的肉棒,今晚握的是他手掌。她凑上来,对他耳朵吹风。
一段含荤带腥的话钻进陈顺心里,把他的心都拱痒了。
杜蘅的提议他没理由不答应,能让失眠症发作的她睡个踏实觉,什么事他都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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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封资修: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统称。
小布尔乔亚:小资产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