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大可不必如此看着我,我不是小偷,祖上积德,留给我的东西够我吃三生三世也吃不空,看不上他这仨瓜俩枣。
他只说没关系,本来就都是我的东西,他只是想看看我需不需要帮忙,拿不走的东西,他可以叫人帮我寄回家去。
我生气,丢本书砸他叫他滚,说我才不稀罕他的帮助。
他没有躲,书壳砸在他额头上,瞬间肿起个包。
我别过头,泪水流得两眼模糊,书和作品都不想要了,只拿了几本日记和我自己的衣物准备离开。
陆正平屋里的电话却响了,我的窑口出了事,云初等不到我去,私自点火炸伤了眼睛。
一切都太突然了,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云初的眼睛已经血肉模糊,他抓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看不见了?他说他不能没有眼睛,他还要上重点高中,要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把他母亲带到大城市去生活,过好日子。
我拉着他的手安慰他,说医生一定会治好他的,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天知道我有多心虚,我明明答应他会帮他烧一只盏送给他母亲做寿礼,却因为自己的事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母亲闻讯赶来,第一时间朝我冲过来,我本以为她要打我骂我,下意识躲开,可她竟然向我道歉,说给我们添麻烦了,问我们窑口损失有多大,这辈子做牛做马也会赔偿我们,只求我们先救救她的孩子。
我再也承受不住,跪在他们母子面前,我求他们原谅我,我错了,我错的离谱。
云初他才十六岁,学烧制建盏不过一个月,连我也要学习半年才能独立控火,我怎可把云初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曾以能够带到云初这样聪明伶俐的徒弟而感到骄傲,却从未意识到,从他跟着我的那一天起,我就该负担起他的人生,为他的长远考虑。
可这些我统统没有做到,我恨我自己,我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陆正平!
2021年9月1日,星期三,天气:晴
我今天算是了解到人言可畏的杀伤力了。
当年我父母车祸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乱飞,我没感受到害怕,要感谢当年国内的网络还不算发达。
如今这科技,开头一张图,结局全靠编,你一言我一语,三五成群,一件清清白白的事情,添油加醋,五花八门,传的有鼻子有眼,说我忘恩负义,背叛师门,说我嫉妒大师姐,和陆正平搞不伦恋,连我杀人越货还买通法官判我无罪的谣言竟然都有人信。
不过短短五天时间,我“楼爱浓”三个字,就成了忘恩负义、狐狸精和皇族的代名词,尤其我还拿到了清美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这件事更加让人愤怒。
一时间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人们肆意在网络上污蔑我,践踏我,仿佛我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将我凭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都要一笔勾销还不够,还要将我蚀骨扒皮,堕入十八层地狱才肯罢休,短短五天,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给我发私信,诅咒我,叫我去死,甚至连我已经去世多年的父母都要辱骂一番,亏得我爸妈在私人墓园他们进不去,不然又不知有多少疯魔之人要去打扰二位清幽。
仿佛我毁掉的不是自己的前程,而是他家的祖坟!
但最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连清美也听信那些谣言,临时取消了我的入学资格。
现在这个时间,我连调剂都已经来不及了,可我需要一个新的地方去继续研究曜变烧制技艺。
没错,陆正平不想让楼家重新振作起来,我偏要不遂他的愿,要对得起我爷爷,对得起我自己。
于是凭借从前跟着陆正平东奔西走积攒的人脉,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四处询问,我的成绩不差,也有实绩,我只是需要一个条件不错的实验室继续自己的事业,只要有导师肯收下我,我不会添任何麻烦,反而会对他有助益。
可是打了无数个电话,得到的答复都是不行,大部人都跟我说一些“调剂时间早就过了,他们也没办法”的官话来打发我,只有郑伯伯跟我说了实话。
“好孩子,要不你还是回去跟老陆低个头,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你们俩如今又闹得这样僵,没有他的点头,是没有高校会让你进的。”
到那会儿我才知道,什么狗屁流言蜚语,都是浮云,当今的社会,终究还是个人情社会。
小孩子,尤其是无权无势的小孩子,是斗不过大人的。
但真叫我去跟陆正平低头,我也是做不到的,大不了我就先不学,不信他陆正平能够只手遮天到我死!
2024年3月9日,星期六,天气:晴
三年了,没想到陆正平对我的影响竟然还在。
当年因为教授的赏识和力挽狂澜,我又重新拿到了清美录取资格,这三年以助教的身份跟着教授走南闯北,虽然曾经的传闻一直伴随着我左右从未散去,但对我也没有直观的影响,所以一时给我造成了已经相安无事的错觉。
没想到竟然在毕业这件事情上给了我当头一棒。
这几年陆正平的势头越发猛烈,名气直通联合国,在曜变烧制这方面,全球范围内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他甚至还在兄弟院校的兄弟专业担任了教授。
偏偏我的研究方向也是曜变烧制,大论文的盲审还好一些,外审是万万绕不过他去,教授知道我与陆正平的关系,出于避嫌的目的,也找了其他院校几个相关专业的教授帮忙,得到的答复都是不如去找陆正平。
只要他不反对,自然会给我通过。
这我还能说什么呢?
教授找过我几次,说要我趁还有时间,赶紧换课题,送上新的开题报告,可我拒绝了。
就像教授当年顶住压力收留我进了清美一样,我不信这世上没有第二个龚良玉,能够不畏强权,还我一个公道。
“再等等吧,实在不行,我会亲自去找陆正平的。”
我这样与教授讲,他当然不希望我走到这一步,还是劝我再考虑考虑,以我的成绩,顺利毕业继续深造都不是问题,何必闹到毕不了业这么难看。
可我并不觉得延毕有什么不好,我来清美,不过图的是这里的实验室,如今大业未成,我离开这里,又要去哪儿研究我的课题?
不毕业就不毕业吧,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