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12日,星期二,天气:多云转阴
期中考试的成绩发下来了,我又考了年级第一,但比起我的成绩排名,我更期待爸妈的比赛成绩。
出发前他们跟我说,爸爸的状态很好,这次一定可以圆梦,等拿了奖杯,他们会带我去迪士尼。
我说去香港就好,爸妈说那太委屈我,要去日本迪士尼。我上一次跟爸妈一到出国玩,还是幼儿园之前,后面上了学,就很少有机会一起出去了。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与父母通话,不等我道出成绩,就听到二位的尖叫,他们实现了梦想,拿到了奖杯,跟我说马上去机场回家与我汇合,嘱咐我明天跟老师请一周假期,我们一道去日本。
我很开心,开心到一个晚上都睡不着,只等着爸妈一回来,第一个冲到门口相迎。
我太激动了,甚至忘记从赫雷斯到广州,坐飞机最快要18个小时,二人之后还要回南平,起码也是后天的事了。
我想起这件事时都已经是今早六点多了,一想到今天还要去学校请假,干脆觉也不补,直接下床洗漱。
意外的是门铃还是响了,这个时间来敲门,会是谁?
我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钟叔叔。
他是我爸妈的遗产律师,爸妈的职业关系,每次出去比赛之前,他们都会去律师那里更新遗嘱,修改遗产名录,我是唯一的受益人。
我这辈子阅读理解最差的一次,献给了今天早上,钟叔叔花了好些口舌,终于让我明白,我现在是个孤儿了。
我爸妈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钟叔叔很忙,与我说明情况,让我把该签的文件都签过字后,便匆匆离开,安慰之言不过数语。
在这之中,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话语,不过“节哀”二字。
哀?
我真的哀伤吗?
我不知道,到现在我脑子都还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失去父母了吗?成孤儿了吗?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吗?
我看了看家里,四处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就在一星期前,爸妈还在餐桌上和我商量到底去哪个迪士尼的事情。
可现在他们告诉我,二位再也回不来了……
真可笑,是的,没错,比起难过,我现在更想笑,因为一切都太可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意识到,爸妈是这样有名的人,钟叔叔离开不过半个小时,亲友和老师的电话接踵而至,说他们车祸的照片在网络上疯传,电视台甚至做了专题报道,所有人都向我表达关切,我却觉得更可笑了。
我的爸妈昨天晚上和我通过电话就去世了,我这个亲生女儿却整晚都在期待着去迪士尼游玩!
对不起,爸爸妈妈,要不你们等等我,你们答应过要带我去日本,怎么能食言呢?
2015年5月18日,星期一,阵雨转中雨
爸妈的遗体是钟叔叔接回来的,葬礼也是他和爸妈公司的人一起操办的。
爸妈很少带公司的同事回家,今天来祭奠的宾客,我一个也不认识。
同学们很想来看看我,可我讨厌他们同情的目光,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一个个叫我节哀。
可我真的一点也不哀伤,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不孝?怪不得他们俩忍心撇下我离世。
葬礼结束,钟叔叔领我见了一个老头。
“爱浓,这是你的养父,快叫人啊。”
我抬头看他,老态龙钟,慈眉善目,当我爷爷还嫌他老,让我叫爸爸?
更何况我才第一次见他,我看向钟叔叔,问他卖我卖了多少钱,是不是接下来我会被拐到山村里给人生孩子去?
“你这孩子!陆老收养你的事情,是你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你父母在世时也都签过字了,前几天我不都跟你说过了吗?你还签字了,怎么这会儿反说出这种话来?”
我记起有这么个事儿,我们楼家是陶瓷世家,六代单传,偏偏出了我父亲这个不学无术,成天在刀尖上舔血的亡命徒。
本以为他娶妻生子后会安定下来,没想到我爷爷千挑万选的儿媳妇,一上了我爸的贼船就下不来,不但没把他儿子定下来,还被他儿子拐去玩起了赛车。
家里的陶瓷事业传不下去倒也罢了,不能让我小小年纪成了孤儿,一家子古董便宜了旁人,所以一早就给我选好了一个养父人选。
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出现过,我只当这是玩笑而已。
我再度看向他,他仍对我笑意浓浓,还劝钟叔叔别生气。
“没关系,你不想叫我爸爸,叫爷爷也无所谓,若是不想叫爷爷,叫陆正平也可以嘛。”
陆正平?
我知道他。
南平是建盏的故乡,有很多烧制建盏的工匠,而他是这些人之中的灵魂人物,连我爷爷也对他甘拜下风,时常在家里陆正平长,陆正平短,我奶奶甚至还后悔当年没有嫁给陆正平,而是被我爷爷这个小白脸鬼迷了心窍。
不过他们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些都是我妈后来讲给我听的。
“我知道你,你年轻的时候追过我奶奶。”我脱口而出。
他哈哈大笑,展开双臂对我说:“阿妹,这几天你一个人辛苦了,现在该跟阿爷回家了,我们一起回水吉,阿爷带你看看你奶奶的故乡。”
看着他笑,我竟哭了。
这些天所有人都叫我节哀,夸我优秀懂事,只有他一个人念我的辛苦。
我当然辛苦,我一直忍着眼泪,仿佛只要它们不掉下来,我爸妈就还会回来带我去日本。
可是现在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要离开自己的家,跟着陆正平回他家了,我的爸妈,他们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2015年5月19日星期二天气:大雨转中雨
水吉镇的气候比np市区更加潮湿,这几天连连下雨,仿佛我的心情一般。
陆正平有个很大的陶瓷作坊,很多学徒在里面劳作。
他家就在作坊后面,我要去他家看看,必须先经过作坊。
我们楼家虽然也是陶瓷世家,但在我爸爸这里就断了代了,我更是连快轮慢轮都没摸过的人,只有在电视上看过人玩陶泥,又多与情爱相关,不过做个氛围的陪衬罢了。
如今亲眼见识这样大规模的手工作坊,心中的震撼是无法言说的,血脉中有种意识突然觉醒了一般,让我在那里驻足良久。
陆正平很受人敬仰,一路走过来大家都与他行礼招呼,连带着也都会关注到我。
可他似乎并不打算介绍我,我倒也也没那个心思认识他们。
到了院里,进了宅子,我才知道他这么老了还没结婚,偌大的宅子只有他和我加一个五十岁的帮佣沙姑,沙姑晚上还要回自己家住。
“你的那些学徒呢?他们不和你一起住?”我问。
“他们都是当地人,有自己的家住。”陆正平随口说,引我去自己的房间,“你看看可喜欢,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我叫沙姑去添置。”
我打量房间,窗明几净,现代书桌,公主床,落地梳妆镜,还有一个空书架,竟然和我房间布置的差不多。
我父母过世不过一周时间,在一间中式老宅里腾出这么个房间,还重新装修布置一番,可见其用心。
只是太有些格格不入,倒显得我矫情。
我虽自小生活幸福,却并不蠢,也懂得寄人篱下该有的自觉,于是我收下这个房间,并叫他以后不用特意费心这种事,我会自己适应。
“这房子里,真就只住咱们两个?”我最关心这个。
陆正平并没有含糊其辞,叫我坐下来与我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