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常大将军竟有如此乖顺一面,副将颇觉开眼之余,细思一瞬,却也恍然——若他也有个如此能打,如此有本领的女儿,他必然也是如此。
他愿日日给闺女端茶倒水,闺女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一准儿比大将军还要乖顺。
很好,已做好乖顺的准备了,就差个有本领的女儿了。
这轻松的想法只是一瞬,听着对面频频报来的“大将军已至”的喝声,副将定定地看过去,也紧握着手中兵器。
双方大军各自往后缓缓退开,一分为二,中间隔出了一道分明的界线。
很快,对面军众又往左右避退,从中让开了一条道来。
对面马蹄声渐近,有一队人马疾驰在前开道,很快,便有一道骑着黑马而来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大将军!”
“果真是大将军!”
徐氏大军中有副将与校尉震声高呼:“大将军来了!”
“是我。”被彭参军搀扶着的云回刚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他上前,看着徐正业,苍白的嘴唇发出藏着恨意的声音:“和州刺史之子云回。”
那个方向……
这些且是客观而言,而出于私心,云回也实不愿常阔再为和州城如此犯险,甚至要压上自身性命做赌。
就在云回认定常大将军要为和州将士而应下这个赌约时——
并道:“想来常大将军也与徐某之心相同……徐某虽自认不比常大将军,此提议或有自大之嫌,但徐某身为后辈,愿以此赌,聊表敬意。”
常阔一个激灵:“……没错,我闺女杀的!”
他若再来得迟一些,他的兵马,怕是悉数皆要成为降兵了!
徐正业看向常阔身后那些待他眼神仇视的兵士,冷声问身侧请罪的副将:“季晞何在?”
徐正业:“……”
他年过四十,蓄着整洁短须,脸略长而轮廓周正,一双微上扬的凤目镶在眼窝里,依稀尚存几分世家风流之姿,纵提刀纵马,却并不给人粗蛮之感。
徐正业唯有冷笑一声:“女郎此言,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常大将军不欠和州城任何,反倒是他们和州,已经承了常大将军和常家女郎太多恩情!
他看着常岁宁,眼底含着审视:“你又是何人?”
退一万步说,对方此时身后兵力强盛,纵然当真输给常大将军,难保不会另寻说辞,出尔反尔……
金副将面色一变,被彭参军扶着的云回也抿直了苍白的嘴角。
一声,两声,三声……
他身侧的金副将看得着急,这么厉害的女儿大将军怎么还不认领呢,于是干脆替大将军高声道:“这是我们常大将军之女!常家女郎!”
“谁说迟了?”常岁宁说话间,取出一物,顺手在身侧士兵举着的火把上将引线点燃,而后往上空抛去。
徐正业既是闻讯而动,那便决定了那个动静已经不远,所以注定不迟。
徐正业的名字便代表着威望与士气,他携五万军士而来,亲自领兵,此时已将和州城视作囊中之物。
十万人打不足两万人,任谁也轻易想不到,战局会反转至此。
他此时赶来,是因听到了一个消息,担心和州之况有变,才会亲自前来坐镇……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会看到眼前之象。
一旁的副将已经按捺不住想报仇雪耻之心,眼神恶狠地看了一眼和州大军方向,而后抱拳请示:“请大将军示下!”
云回与金副将等人俱未听懂。
直到常岁宁转头看向他:“阿爹?”
战时封闭城门,和州处境艰难,各处无法及时传递消息……但徐正业不同,他把持周围城池要道,消息定然灵通。
金副将等人如紧绷的弓弦,紧紧盯着徐正业。
“战至此时,两军皆疲,但此战胜负未定,尚未结束。”他微抬手,与常阔道:“为两军将士而虑,不知常大将军可愿与徐某一赌?”
“故而论起领兵打仗,在常大将军面前,徐某只是小小后辈而已。今日我这小小后辈,想斗胆与常大将军单独一战——”
常阔挥出斩岫:“来,我先跟你单挑!”
徐正业亦神色一紧,他立时抬手示意大军停下,再次看向那少女。
她与常阔等人在看向徐正业的同时,徐正业在看着他们。
徐正业看向他。
和州大军中开始高声传递这个消息,士兵们振臂欢呼起来。
常岁宁垂眸看他:“援军。”
常岁宁便觉得,诸人愿信他的匡扶李氏江山之说,除了甘心被“蒙骗”者,余下那些实实在在被骗之人,也不能全怪他们太好骗。
他看向常阔:“今日一战,我军中折损两员大将……常大将军果然用兵如神,实令徐某意外,钦佩。”
火把被雪扑得忽闪着,徐正业凝神一刻,定声道:“众将士随我攻城,今日尔等下榻之处,唯和州城!”
“这个啊。”常岁宁转头看了眼葛宗的头颅,语气随意:“是我杀的。”
“如此之下,我提议由徐大将军一人,单挑我们皆为力竭者的十三人,也很合理吧?”
——那是?
——何人在回应?!
众人惊异色变。
“咱们的援军到了!”
毕竟眼下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是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
“荒谬吗?”常岁宁似反省了一下,道:“比起正值壮年的徐大将军吃饱喝足之后,来找我领战整日滴水未进已近力竭的阿爹单挑,似乎也还好。”
他眼神微变。
云回有些费力地抬手去扯她的盔甲,正色低声问:“常娘子,那是……”
常阔看着他:“我军已有大胜在先,我为何要答应此赌?”
“若常大将军胜,我自退兵撤离。若徐某侥幸赢得此局,便请诸位让道,容徐某入和州。”
“宁……宁宁,你觉得如何?”常阔转头,小声询问,与其说是询问,神态更像请示。
云回心中却十分没底。
和州,他非取不可!
徐正业实不愿同这满口胡言的少女多说,但偏偏那常阔就这么由着她胡说,竟半点未曾阻止,反而一副言听计从之态,活似一只摇着尾巴附和的老狼犬,半点没有自己的主张。
徐正业最先看到的,是葛宗被高高挑起的首级。
被点到的金副将等人也奇异地沉默了。
他眼睛微眯起:“看来常家女郎,是打定了主意要以身后将士性命来逞口舌之利,执意要意气用事了。”
常阔一动也不敢动。
云回还要再劝,却见常阔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慢着!”千钧一发之际,常阔突然抬手。
“徐某若是强取和州,料想也不是不能。”徐正业道:“只是今日伤亡太甚,徐某已不愿再起血光,故才有此提议——”
徐正业的面色开始有了起伏,眼底现出讽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