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不会觉得饿啊,作息和习惯都这么健康。”赵媛惊叹,“我每次早晚班和值班的时候都会大吃一顿,就是那种为了给疲劳的工作一点慰藉,你明白吗?”
看着段清寒的表情,她又叹一口气:“唉算了,看上去你好像不是很明白。”
“毕竟你好像也规律惯了,所以不会觉得有什么有什么奇怪……”赵媛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够大概理解段清寒的情况了,想到这里她还是想叹气,“你是不是有时候都不会知道饿?”
好像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笼统,她想了想又换了个方式:“我的意思是,你好像是一个对什么东西欲望都很淡的人,连这种生存基本的都……”
“也不算。”段清寒好像也在顺着赵媛的话思考,“也可能是我从小学习到的东西就是……生理上的东西都是可以克服的。”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会因为没有吃到好吃的而任性了。”段清寒回忆,“所以你突然让我说,我好像也的确说不出来,我对什么东西有特别的喜好,在食物方面。”
尽管已经知道原因,但每次听到这里赵媛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小时候连吃什么他们都要管吗?”
“也并不全是他们的原因,可能那个时候我太想做好了,就会无限压低自己的需求,而去优先讨好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段清寒说,“之前有一个带我的老师说过,如果一个人生下来,连自己的天性和生理都不能克制,那之后就会一事无成。”
这句话差点没把赵媛给气到:“这话说的,人作为一种生物,本来就会有自己的天性,这是个什么歪理?!”
“怎么就要克制自己了?而且你说的那些,其实大人的意思是要克制住一些想要的东西,不能随心所欲的要玩具,不能到处任性……可是明明最后实践在你身上的却是更厉害的枷锁!”
怎么可以最后变成连吃饭睡觉,这样最基本的东西都要克制的?
“那你当时是怎么样的?一定要把所有事情做完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吗?”
段清寒很轻的摇了摇头。
“不是满足。也不会满足。”
赵媛的眼光变得迷茫。
如果说在抑制之后得到满足,是一种经过科学验证后的奖惩措施,那么就算听上去实在过于严厉,但至少还能算得上有一点点用处。
可现在……不满足?
“那你就是这样,抑制完之后呢?”
“好像就当做是完成了一个目标吧。可能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段清寒说,“比如小的时候开始抑制自己不要去要自己心爱的玩具,再大一点就不要吵着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等开始认字读书了,只要撑着,把该学的内容全都学完,不可以有困倦。”
“当然……”尽管不是辩解,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也并非我父母的本意,只是最后结果好像有了一些偏差,想来也是我自己本身就有一些问题。”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又开始这一套了。”赵媛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但是又有些于心不忍,因为她也知道段清寒完全是下意识的,就想把事情包揽到自己身上。
“也许你父母的出发点并没有太大的错误,但结果这样,那本身就说明了过程出现了问题呀?这不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吗?为什么需要那么复杂的辩()
证?”赵媛说,“就好像其实你的父母还在为自己开脱,而你也纵容他们这种包庇自己的想法,然后语法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如果那个时候再抑制自己一点,再做得好一点,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结局,是吗?”
段清寒没有说话。
而小馄饨的香气依然顺着冒上来,勾起人最原本的食欲。
“就像现在,我猜你中午之后就没有吃饭了吧,工作完之后又来找我,现在又开车到这个点里面,你难道不会认为,现在吃东西会更香一点吗?”赵媛叹口气,“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你有没有看过那种末世电影,好几年前很流行的那种什么机器人男友机器人女友,通常都是主角找了一个人工智能的机器人做伴侣,然后机器人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开始奔着学习,最后终于通了人性那种非常狗血俗套的伪科幻电影。”
“虽然我不是在说你是机器人的意思,”赵媛还是说了一下免责声明,“但是有时候可能因为你活在这样的框里太久了,的确从最基本的事情讲起。”
“你当时会因为克制这种事情感到开心吗?”她觉得自己理解了,但又在某些情况下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可她又不是什么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之前大学选修的心理学也只是草草带过,也并不能完全剖析对方,只能从自己的想法出发,并不算专业。
段清寒继续说:“所以那个时候好像克制自己的欲望,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也许那个时候太小,甚至不会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也无法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但只要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就好像做了一件很不错的事,亟待得到承认……尽管没有奖赏。”
也许前面的话让赵媛觉得生气,可是之后结尾那一句,才让她感到有些怅然。
大概因为自己是医生的缘故,而且西医向来遵守循证医学,从大学入门第一门学习的解剖学开始,每一课都在告诉学习的人,人生来是这样的,人的解构复杂却有迹可循,人会有天生的无法拒绝的反应,如同瞳孔会皱缩,膝盖会弹起,如同诊断学上面各种各样的检查,划脚底的巴彬斯基征,胸腹的视触叩听……无疑都在告诉学习者,人就是有无法克制的非条件反射。
而他不仅要克制,甚至没有克制之后的奖赏。
的确,这句话从某些层面和意义上来说,并不能说全错,因为确实有些人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念头,从而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可完全抑制本心就如同完全放飞自我一样,本来就是一件极端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正确?
她又想起了曾经陪伴过段清寒童年的那一匹小马。
也许那一匹小马已经具现化成了一种无法触碰的记忆,像是看上去无所谓,但其实经年难愈的沉疴,每一次提起来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却好像没有办法和解。
因为不管再怎么样,也都回不到过去了。
这种感觉让赵媛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没关系,你看,我们现在不是还有小馄饨么。”她找老板要了一点小虾皮,洒在碗里,就是最简单的海味小馄饨了,“你看你现在吃着会高兴一点吗?”
果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赵媛抬起头时,看到段清寒轻笑了一下。
其实赵媛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还算有用。
“是。”她听见段清寒说。
而在不远处,老板还在热情的招揽客人,生活好像热闹闹的,对她而言只要跟自己的丈夫开好这个馄饨店,就算他们依然住在并不算富裕的改造居民楼,就算每天因为生意太好,要去跑十几趟拿丈夫包好的馄饨,却依然没有什么怨言,甚至会觉得安心。
她低头,看着段清寒吃完了最后一口馄饨。
()
“味道怎么样?”赵媛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家小馄饨其实也就是家常味道而已,称不上多么惊艳,但至少能温暖下班后的胃,只要有这么一点微小的成就感就够了。
其实很多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小小的、点型的成就感拼拼凑凑而成的,依然会充满着十足的烟火气。
她看到段清寒点头:“味道不错。”
她不会怀疑段清寒在骗自己,但的确感觉刚刚提到这样的话题之后他稍微有了一点变化。
这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变得更有生活气一点,可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么多年过来,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
大概是发现段清寒因为这件事情有些低落——不对,甚至不能说得上是低落,因为段清寒其实看上去还是很正常,只不过现在没有像刚才下班那样接自己的梗,赵媛便察觉到的。
她自己都惊讶,现在的自己都能捕捉到段清寒的情绪变化了。
可是要怎么说才行呢?
她想了想:“你有没有想过,可以稍微不那么活在框里呢?”
“我的意思是……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本来就是最简单的事情。”
“就像……”
赵媛咬了咬牙。
“——就像你喜欢我这件事,不就是会引起本能的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媛自己都脸红了。
虽然自己说的这种话好像有点不要脸,而且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赵媛为了更形象的表现出来,还是决定把自己当成例子。
“因为你想来见我,所以你没有回家也要开车过来,明明有点麻烦,却要假装说成是顺路去取报告,对不对?”
“也许你之前不怎么听乐队,也是因为听到我喜欢,所以想去了解,虽然我觉得下次我带着你去就好,你不用提前准备,但至少你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是没人强迫你的,对不对?”
“我口中没有强迫的意思,是指你自己都没有强迫自己……”
赵媛看着他:“因为喜欢这件事是不能强迫自己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