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时候总是失败,但她好像还是找到了方法。她会让我去旅游,知道自己在的话我会觉得别扭,就拜托世界各地的人,在我去到那些地方的时候就照顾照顾我。毕竟那时候的我只是不想跟人交流,并不代表我不会与人交流。基本的礼貌和客套我是刻在骨子里的,也不会让母亲失望。”
“所以还是有了改进吧——在我去了那么多地方之后,我知道父母并不是故意的,也没有埋怨的意思,后来我自己选择出去读书,并决定回来之后帮家里人的忙。”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母亲有了我妹妹。”
“其实她那个年龄已经不适合怀孕了,我父亲也劝她打掉,只是怎么说母亲都舍不得。”
“我那个时候已经毕业了,所以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情绪。相反,在不影响身体健康的情况下,我是非常支持母亲怎么做的。”
“可能我已经无法变得更好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能显得对他们更亲近些。”
段清寒的语气终于多了一点苦恼,好像这是他现在也没能解决的唯一命题,“我之前考虑过协议结婚,也是因为我母亲那边的情况。”
“我妹妹的出生,的确让我们这个家庭有了新的生机。”
说到这里的时候,段清寒的面容也显得柔和,“那像是一颗新的种子,让这块原本贫瘠的土地有了第二次生命。”
“我重新看到母亲眼睛里充满期待的神情,看到他们温柔的呵护,体贴的照顾,看到他们为了留下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努力。我那个时候也会帮着一起照顾,因为我想()
看到母亲不要再因为我露出那样愧疚,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表情。”
“我们全家都是衷心希望这个新生命能陪着我们一起的。”
“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母亲还是受了一点罪的,不过总归还好,一切平安。而这一次我的妹妹出生之后,他们终于不再像曾经担忧我那样去要求她,他们只希望我的妹妹从此平安幸福,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曾经没有对我做的事、曾经没有给出去的爱,都给了妹妹,所以她生来性格就很好,因为她本来就应该是在爱里面长大的。”
“我很羡慕她,我也很爱她。”段清寒说。
赵媛其实听得很难过,无法再获得的东西,只能转嫁给另一个新的生命,他就算不会有怨言,可是依然会令听者动容。
如果当时把那些爱就给他了呢?
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些意外呢?
赵媛心中唏嘘:“所以,不管怎么样,你的妹妹那很幸福。”
“是啊,很幸福。一直都很幸福,如果没有得病的话。”
段清寒笑了笑说,“但现在病情一切稳定,我只希望她最后能找到合适的配型,就是我现阶段唯一的愿望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而就算找到了,到时候会有什么其他的意外情况……都不知道。”
“我的母亲这几年好不容易好起来,结果我妹妹查出这个病的时候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看着苏珊突然停止呼吸时的模样。”
段清寒叹了一口气,“她习惯自责,习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然后开始无穷无尽的痛苦,很难走出来。我不想看到她这样了。”
“会实现的。”赵媛忍不住说。
其实作为一个本职是医生的工作,在工作的时候最忌讳的事就是把话说死,因为西医讲究循证医学,而每一个人体质,任何一种疾病都会衍生出无数种可能的发展,就算是已经被大量数据验证过的走向,在患者或者患者家属问到自己,医生都会给出相对有余地的答案。
“应该”“可以”“也许”“大概率”……这是他们在工作中时常会出现的词语。
有的人会说医生喜欢打太极,但但很多医生说这些,一是的确保留了医学的不确定性,二是也是为了自己的人生安全考虑。
可是现在赵媛听完这些,却还是想这么说。
“她现在的化疗反应不算大,等做完这几个疗程之后,复查肿瘤标志物和穿刺结果,临床上达到pr后只要有合适的配型,希望是很大的。”
她看着段清寒的眼睛:“别太灰心。”
段清寒好像也被这句话安慰到,他明明他这种理智过剩的人,其实是最不应该被安慰到的那一类。
面前的饭菜凉了,但那种诱人的食物香气依然蔓延着。
赵媛听得出神,没想到段清寒的过去是这样的。
她还在回味,便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继续开口。
“所以你听完之后,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这些年也挺无趣的?”
段清寒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学着跟自己和解,但我并不是一个无法融入社会的人,相反,我觉得我对社会的体系适应的十分良好,只要社会想要我变成什么形状,我就可以不怎么痛苦的达到想达到的目的。”
这句话赵媛倒是认可的。
从自己认识段清寒开始,对方就仿佛永远滴水不漏。
像是完美的绅士,事无巨细的包办一切,所有自己想不到的细节,他都能考虑到,而且恰恰是这样的完美,好像给他镀上了一层无法接近的外壳,体贴,但疏离。
而现在,他居然会在这样的()
环境下,跟自己说那么多故事。
“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觉得——至少是那个时候的我觉得,”段清寒说,“走入一个人的世界是很困难的事情。”
“对我自己而言,其实我曾经在很早的时候就这么认为了,当时也浅浅给你提过一次,婚姻对我自己来说并不是必需品,只是我觉得,可能会需要它而已。”
“跟一个人走进婚姻,意味着要了解对方的全部,至少大部分意义上是这样的。”
段清寒说,“老实说,我最开始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就开始觉得有点疲惫。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特别多的兴趣。”
“那你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赵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
毕竟像自己这种人,读书的时候就是最平平无奇的高中生活,当然说着平平无奇,却也不算无趣。
因为青春本身就是很珍贵的东西。
可是在刚刚听完段清寒说了这些,好像真的觉得,从他的视角里看,青春于他而言,甚至没有一点存在感,仿佛擦肩而过的一片随风飘过的纸片。
这种感觉太微妙,也太复杂,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来的人撞在一起,很小心地伸出触角,交流着两颗星球的一切。
“说实话,我快忘了。”
反正已经都把过去说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段清寒如实道,“我甚至不会去体验情绪,只会去适应当时的情形。”
“所以……我才会说那些话。”
赵媛指尖一顿。
“可能我这样说显得我很笨,或者矫情,”段清寒笑了笑,眼神终于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模样,“现在我再想一次,我也依然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与你更近一点,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努力——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男性应该如何追求女性,也知道这个社会上广义的追求是什么样的。”
段清寒每次在说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果然会用一种自我剖析,然后又自我整合后的方式表达,以前赵媛只是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过于认真,或者说极度理性,而现在想来,只是他是年少时候一个人孤独落下的习惯罢了。
在每一个自我剖析的夜晚里,有没有人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又有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往哪里走?
而段清寒还在说着。
“我知道书籍和现实中的人应该怎么做,所以我会做那些事,我会想着来接你,想着带你去看电影,想着应该多出现在你面前,这样至少你不会那么快的忘了我。”
“可是那些都是仅限于我认知中的"我知道"。”
这一次,段清寒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
段清寒用很郑重,也很认真的口吻发问,或者说是对自己告解和陈述。
“我不知道,段清寒应该怎么样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