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靴面停在眼前。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倏然勾起他心底一段记忆。
空青双眸赤红,蓦地抬起头。
“你……”他咬牙道?,“是你?!”
视野之中,微风徐徐穿行,袈裟僧袍缓缓扬起。
那声音缥缈不定,时而远得像是从天边而来,时而近得像是钻到他的脑子里。
空青仿佛脑袋要从当中炸开,分裂成两半,一边如?冰一边似火。
朦朦胧胧之间,他听见那个声音还在说?话。
“人之所以自苦,便?是万千烦恼藏于心底。”
“说?出来,就不那么苦了。”
“……”
随着那个声音,他莫名的头痛仿佛当真被一阵风吹散了。
空青浑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浸透了衣料,在风中仿佛一块微化的冰,吸附在身上。
他瘫软在地上,眼前是晃动的剪影。
“有一个人,曾经觉得他罪大恶极,但却在不知情之时朝夕相处,逐渐觉得那个人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坏……”
空青喃喃道?,“可是这个人,他很有可能会伤害我最重要的人,我该怎么办?”
“众生平等,善恶正?邪皆一念而起,本?无界限之分,因人而异。”
那个声音温和微笑道?,“旁人认为的恶,未必恶,他们以为的好,也未必好。”
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入耳中,却又钻不进脑子,思绪像是被什?么缠绕绊住了,混沌一片。
空青眼神木然地抬起头,又听见四面八方而来的声音。
“既然你最重要的人,会因为他而受到伤害。那么于你而言,你觉得这个人究竟是善,还是恶?”
空青愣了愣,麻木道?:“自然是恶。”
他转过头,那个人不知何时就坐在他身边,侧着脸朝着他微笑。
视野模糊又清晰,昏暗明亮的光点交替,他逐渐看?见那张脸清晰起来,变成司召南那张斯文的脸。
空青浑身倏然一僵,又一眨眼,看?见那张脸又变成平平无奇的模样。
即云寺弟子笑着问:“施主,你所说?的那个人,他信任你吗?”
空青脑海中一片昏沉,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翻搅,催促着他开口。
可他找不到答案。
和魔头谈信任,这难道?不是最可笑的事?情吗?
可他又莫名说?不出那个“不”字。
“……”
许是看?出空青的挣扎,即云寺弟子好脾气地笑了笑,耐心换了个问法:“他对你有防备吗?”
“……或许没有。”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替天行道?,直接杀了他?”
这话像是烟雾丝丝缕缕钻入识海中,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空青眼神陡然清明一瞬。
“不行。”他斩钉截铁道?。
杀了他。
倘若杀了他……
寒烟师姐可能会不开心的。
“你是在担心你最重要的人因此而伤心吗?”
空青愕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猜测。”
那张脸依旧噙着笑意,在视野中变幻,时而化作司召南,时而又变得朦胧。
“因为你在意她,就会在意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喜怒哀乐,不忍心伤害她。”
渐渐地,来人语气越发古怪,佛门弟子悯人悲天的情绪褪去?,露出诡异的本?相来。
司召南缓声道?,“可是她对待你呢?像你对待她一般在意吗?”
空青陡然抬高音量:“不许你这样说?她!她待我很好!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好!”
旁人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这样说?他的寒烟师姐?
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他……怎么能那么贪心,反过来要求寒烟师姐也这样待他呢?
他不该的。
空青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然而那个声音语速越来越快,阴魂不散,任凭他如?何驱赶,依旧缠绕在灵台之间。
语气蛊惑,轻而易举击碎他艰难筑起不久的壁垒,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阴暗。
“难道?你不希望她的内心里,也能够像你一般?”
“即便?并非只挂念你一人,却将?你当作她最重要的人吗?”
空青怪异地沉默下来。
司召南看?着身边人,昔日那个鲜活生动的少年早已没了踪迹。
眼下坐在树荫之下的,面色憔悴,眼下青黑,眼眶深陷着,一双沉沉的黑眸宛若一潭死水,再无半点生气。
司召南笑意渐深,他就这样看?着空青,耐心地等待着他眼睛里的挣扎一点点消失,最后化作古井般无波,黑沉不见底。
“你不想保护她吗?”司召南柔声问。
空青毫不犹豫:“想。”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即便?是再过强大的修士,也难以避免。”
漫天梧桐木于风中簌簌作响,将?地面上的阴翳越发扩大,将?两人全身都?包拢进去?。
司召南轻轻一笑。
“你既然想要保护她,便?大胆去?做她的英雄,将?她从她看?不出的危险里拯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