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玉流月才知道,原来人是这么脆弱的生灵。
哪怕修习仙道,终生堪悟追求与天齐寿,临终之时,也?似大厦将倾,崩塌得毫无挽留之力。
玉流月自玉流华手中接过灵卜,她听见玉流华气若游丝的声音,犹带笑意,“流月,日后,你恐怕要学着一个?人睡了。”
“我不?要。”玉流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我不?要一个?人睡,没有流华陪着,我根本?就睡不?着。流华,你不?要对我说这些,我听不?明?白,我也?一点都不?想?听。”
玉流华眉目间的笑意变得有些无奈,她叹息一声,伸手抚了抚玉流月的发顶:“流月……”
“不?要听!我说了我不?要听!”玉流月偏头避开她的手,语气很用力,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就能够逃避一些她不?愿意承受的厄运。
她后退了几步,声音越来越大,“流华,你不?像从前那样宠我了,从前我说什么你都是会依我的——我说我不?要听,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然而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那力道更大,直直将她重新?拽回了床边。
玉流华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玉流月听见她温柔却坚决到近乎残忍的声音,一字一顿落在她耳畔。
“从今往后,你便?是司星宫宫主。”
这句话落地,仿佛空气一瞬间凝固住,什么声响什么情绪,尽数在这一刻暂停。
玉流月的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她怔怔地,脑海里仿佛同时有成千上万个?小锤子在砸她,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
“不?要。”她只能循着本?能,喃喃自语,“我不?想?做宫主,宫主只能是流华。”
窗外一片通明?喧嚣,收留了他们的少女解释说,这是青阳最隆重的节日,名为晚月节。
弯弯的月亮悬在天际。
玉流月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陡然空了一块,似有山风呼啸而过,吹得她眼睛很痒,只能不?断地流泪。
玉流华指腹搭在灵卜之上,猛然睁开眼。
“流月。”
玉流月感觉玉流华好像一瞬间好转了起来,又回到很久很久之前,能够抱着她,拍着她的背给?她唱歌的时候。
她心里一热,凑上去,“怎么了?”
“快……请那位姑娘来。”
这间屋子的主人不?算富贵,眼下怀着身孕,家里却只有她一个?人。她倒是并不?郁郁寡欢,知晓房中几名仙人有事与她相商,三?两?步走?进来。
“仙子,您请说。”
下一瞬,一块冰凉的、沉甸甸的东西被塞到她掌心里。
少女一愣,看着这损了板块的方印,还?没摸清状况,便?听那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女子缓声道,“姑娘,这些日子承蒙你收留照顾,我们多有打搅。”
少女摇摇头:“没关?系的,仙子客气了。”
“我方才冥冥间感知天意,得见你家中有仙缘。”玉流华喘了一口气,眼睛直直盯着她,“若你腹中子嗣后辈有望成仙,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言当真?”少女睁大眼睛,“那、那自然是极好的……”
玉流华视线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只是,这一胎怀的可能会辛苦点。”
少女忙不?迭摇头:“没关?系,我一生困守于茫山之间,本?不?觉得有什么,直到遇见几位仙长,方知天外有天。我此生也?便?如此了,但若仙子当真能赐下这缘分,多辛苦我都愿意。”
“不?必如此急着答应。”玉流华笑了笑,“我且问你,若你承受的这般苦楚,就连你腹中胎儿、以及往后世世代代都要承受。而你们终将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孤寂,独身度过余生——且这仙缘只传女子,男儿身承受不?得,在这世道,于女子而言,这样的生活必然艰辛异常——即便?如此,这样你也?甘愿?”
少女眨了眨眼睛,似乎一时间难以理解这么一大串精深的话语。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道:“我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却明?白事理。这世上的事情,哪个?不?是有失才有得?或许我这般替后人做主,略显得自私武断了些,但我想?,换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如今的境地,他们也?一定会作出和我同样的选择。”
四目相对,良久,玉流华轻轻笑道:“好。”
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玄都印的浩荡灵压。
于是玉流华将自己祭给?了天道。
以一命换一命。
她换那素昧平生,甚至还?未降临人世的孩子,还?有那一脉繁衍绵长的子嗣,平安无事,性命无虞。
这很公平。
换这世间一线清明?生机。
仔细想?想?,还?是她赚了。
玉流月哭得近乎失声,她疯狂地伸出手去抓漫天散去的灵光,那是玉流华的身体。
可那些光点根本?抓不?住,刚拢至手心,便?顺着指缝溜走?,随着风一同散入窗外喧嚣人声之间,散在张灯结彩的晚月节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