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俗事纷扰,人各有执念。”她慢悠悠咬了一口白玉姜糕,享受地眯起眼睛,不疾不徐地开口。
“像我这种已死之人,本就?不该掺和了。留在这里养养花,赏赏景,难道不是很好吗?何必执着重回人世,偏要逆天而行。”
“红尘事您不过问。”温寒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裴烬的?事情,您也不想管么?”
卫卿仪动作微微一顿,脸上悠闲神情一收:“长嬴……他?又折腾出什么事来了?”
眼下情势紧迫,温寒烟长话短说:“他?如今修为尽失,巫阳舟想杀他?。”
卫卿仪脸色微凝,片刻后却又重新?闭上眼睛。
“原来你是为他?而来。”
她摇头叹息一声,“不过,小美人,你还是找错了人。”
温寒烟心下一急:“怎么会?前辈,您同裴烬——”
卫卿仪又塞了一口白玉姜糕,含混着打断她的?话,“你可能有所不知,当年我死前不久,他?刚指着我的?鼻子,口口声声说此生都不会再记得我,也要我别再记得他?。”
温寒烟一愣。
卫卿仪:“人死如灯灭,哪怕生前再亲近,死后也尘归尘,土归土,没?什么关系了——”
她拍了拍掌心剩余的?糕点碎屑,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来一枚方帕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学着裴烬的?语气道,“往后无论他?是死是活,都与我再无瓜葛,让我千万别惦记他?。”
温寒烟难以想象,裴烬曾经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在她面前时,向来是懒懒散散、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鲜少?流露出多少?情绪的?波动。
温寒烟更惊异的?是,竟然因?为一句仿佛赌气般的?话,卫卿仪便?当真打算置裴烬生死于不顾。
“你一定在想,这听起来像是一句气话。”卫卿仪仿佛从她的?脸上看穿了她的?惊异,忍不住笑出来。
“其实不然,家规祖训要求裴氏子弟从不说气话,但凡是说出口的?,便?要负责到底——他?是认真的?,所以我尊重他?。”
温寒烟脸色古怪:“前辈,当真是裴烬亲手杀了你?”
她翻遍卫卿仪字里行间?,也找不到半点怨恨的?情绪。
他?们之间?不像母子,更不像仇人。
好像只是淡如水、曾经决裂过的?朋友。
“是啊。”卫卿仪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了顺险些噎住的?白玉姜糕,盯着温寒烟的?神情看了片刻,忍不住促狭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奇怪于,分明是他?杀了我,我却对他?半点都不恨。”
温寒烟唇瓣动了动,没?否认。
她确实觉得怪异,但似乎又并未像她想象中?那样意外。
就?像她曾经觉得裴烬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故而听说他?亲手灭了裴氏满门,在一瞬间?的?讶然之后,她并不觉得奇怪。
只觉得理?所当然。
后来,她依稀觉得他?似乎与她想象中?不同,他?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却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嗜血,那样残忍。
所以此刻卫卿仪亲口对她说不恨,她也不意外。
卫卿仪:“我的?确不恨他?。”她笑了笑,“但我怨他?。”
温寒烟闻言认真地注视着她,然而卫卿仪却不再开口了,顺势狡黠弯起眉眼,“所以,我不会帮他?。”
她抬手推了温寒烟一把,“今日能见到你,我一见倾心,投缘欢喜得很,真想让你留下来多陪陪我。不过此处到底不比寻常地方,奈何桥黄泉路不走生魂,你呀,还是趁早离开吧。”
卫卿仪力道不大,用?的?却是巧劲,温寒烟回过神来之时,便?已经立于八角亭之下。
卫卿仪舒舒服服靠回去,闭上一只眼睛,只睁着另一只冲着她摆手:“有缘分的?话,咱们下次再见。”
温寒烟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牵扯力陡然笼罩住她,几乎要将她从地上连根拔起,自虚无之中?扯回现实。
她咬紧了牙关,双足仿佛生了根一般,抵抗着这种撕扯感?,执拗钉在原地纹丝未动。
卫卿仪愣了愣,从软椅上直起身来:“小美人,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快走!再不离开,你的?生魂停留太久,于你日后修道一途只会百害而无一益!”
“前辈,我只想您再听我说一句。”温寒烟正?色道,“您告诉我,裴烬要您忘记他?。”
“可是,他?却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您。”
卫卿仪眉眼间?浮现起一瞬即逝的?怔然。
“您认识卫冷安前辈么?”
“冷安?”卫卿仪道,“她是我年纪最小的?妹妹,从小身体弱,被?留在母族养身体,我自然是认识的?。你竟也见过她?”
温寒烟静了静,这个答案她一早便?预想到。
然而如今听见卫卿仪亲口证实,她心底却依旧克制不住泛起波澜。
“果然,您也是崇川州卫氏中?人。”
在他?们仍在兆宜府中?时,余冷安入葬那一日,裴烬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要更沉默。
那一日细雨连绵,她在雨中?回眸,却只看见他?遁入雨幕的?背影。
那时她觉得狐疑,却也并未多想,只当他?冷心冷清,什么人的?生死都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