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钟宴笙越想越不高兴,别开脸,不让他捏,“皇帝陛下,爹爹,田喜公公,还有你。”
好像都觉得他是小孩儿,或者嫌他太笨,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萧弄捏着他的下颌转回来,深蓝色的眸色映着烛光,仿佛夜色下的海面,嗓音低下来,竟显出几分宽和的温柔:“我没有糊弄你。”
“你有。”钟宴笙眸子亮亮的,清透干净,盯着他的眼睛指责,“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
这个可不是糊不糊弄的问题,萧弄继续揭过:“他们怎么糊弄你了?”
“田喜公公说,只要我有问题,他都知无不言。”钟宴笙看他总是避开不谈,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说,只好不追着问了,“可是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不答。”
“你问他什么了?”
能把田喜那个老东西难住的问题可不多,多半是皇室秘辛和老皇帝的秘密。
钟宴笙想了想自己故意问田喜的几个问题,含糊了下,挑出了杀伤力没那么高的,出征前的那个:“我问田喜公公,为什么你十六岁就得领兵上战场,他没有回答我。”
闻言,萧弄松开桎梏着他下颌的手,手指随意搭到钟宴笙后颈上,轻轻磨了磨那片胎记,嘴角扯了扯:“他当然不敢回答。”
钟宴笙被他磨得抖了下,只是比起萧弄的作弄,他更好奇原因:“为、为什么呀?”
萧弄垂眸和他对望片刻:“我十六岁那年,漠北战火再起。”
那时距离萧弄九岁时的大乱,已经过了七年。
蛮人开始不满足于先前攻下的十城,再次突袭,想要一举打到京城,镇守的老将被砍了脑袋,送到京城示威挑衅,满朝哗然。
情况十万火急,偏生那时皇室曾经最厉的那把刀——萧家又死得只剩两个孩子,朝中一时无人可用,新人接不下这个担子,老将又都垂垂老矣,连续派了三个将领都折在漠北后,没有人再愿意站出来,也没人敢站出来了。
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谁去谁死。
这是条有去无回的路。
最后是还不到弱冠之龄的萧弄站了出来。
老皇帝大方地将兵权交给了萧弄,亲自送他出城,含笑看着萧弄领着仅仅五万的援军,前往了漠北。
萧弄一半是主动,一半是被皇室逼着站出来的。
哪怕他就活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哪怕他替代萧闻澜挡了毒,老皇帝还是不想让他活着,找了个最适合的机会,将他推去了漠北。
没人觉得萧弄可以活着回来,
萧弄淡淡道:“但是本王活下来了。”
萧弄收编了老定王的旧部,耗了将近四年,成功驱逐了蛮人,收回十城,可惜马蹄踏遍漠北,却找不回血亲的尸骨了,只能用仇敌的血来祭祀。
他在漠北的每一场仗都打赢了,不仅打赢了,还赢得十分漂亮。
和祖辈一样,萧家人仿佛天生就是战无不胜的。
捷报一道道传到京城,老皇帝想收回兵权时已经晚了,萧弄不是那个孤立无援地待在宫廷里,被逼着主动吞下毒药的小孩儿了。
萧弄没有说得太详细,只言片语,轻描淡写的,但其中的惊心动魄,钟宴笙完全可以猜到。
他只是听了会儿,对萧弄的气就散得差不多了,想到之前萧弄逼他读的那本什么《金风玉露录》里的将军,心想,哥哥可比这话本子里的将军厉害多了。
所以萧弄为什么十六岁就得领兵上战场,又是皇室一个不光彩的事,难怪田喜不好说。
钟宴笙忍不住往萧弄身边蹭了蹭,整个人显得非常乖巧,非常大方的原谅了他:“哥哥,我不生气了。”
这就肯叫哥哥了?
萧弄挑挑眉,他从不跟人说这些往事,就算是跟血亲萧闻澜也不会说。
毕竟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自己嚼一嚼吞下去便是了,年少时太孱弱无能,说出来都嫌丢人,左右他如今也不会再受那些破气,特地给人说这些,还怪矫情的。
没想到说这些破事还能有这作用。
平生第一次发现了示弱也是有用的,萧弄若有所悟。
钟宴笙气消了,悄悄么么蹭到萧弄身边,刚想开口,楼船忽然猛然一晃,桌上的蜡烛啪嗒一下跌下来熄灭,他整个人也被那股力一甩,撞进了萧弄怀里,下意识啊了声。
外边传来不少人的喊叫声,钟宴笙这会儿子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下了大雨,噼里啪啦的,风浪有些大,巡守在外面的霍双敲了敲门,询问道:“小殿下,方才船晃了晃,属下过来时好像听到了屋里的声音,您是不是撞到了?”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萧弄单手环住钟宴笙的腰,将他往怀里一压,抬手蒙住他的嘴,小美人脸小,他的手一横过去,就可以盖住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在昏暗的舱房内不解地望着他。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心里,钟宴笙像是想说话,柔软的唇瓣动了动,擦过掌心,一阵痒意倏然就窜到了心口。
外面的霍双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又敲了敲门:“殿下?您睡了下了吗,属下方才还见到您的屋里亮着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