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爱用孤臣。
不单单是卓妩君发现了陛下的喜好,当杜行舟穿着四品朝服出现在议政殿的时候,群臣的心里都有了盘算。
“新帝临朝,爱用些牵绊少的新人,是寻常之事。只是,咱们这位新帝的这些亲近之臣,要么是女子,要么是些年轻貌美的男子……”
“怎么?陛下今年刚二十有四,她不用年轻貌美的,用你这般老头子?还是用我这等老杂毛儿?魏大人前一阵不是还想买两个新丫鬟吗?不也是挑着年轻貌美的?”
秋日的太阳晒在吏部院子的葡萄架上,架子下面,坐着两个忙里偷闲的老头子。
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樊绅南今年也已经六十岁了,听见自己的同僚竟然用自己挑丫鬟的事儿调侃自己,一张老脸微微泛红:
“我用丫鬟,自然是紧着我的心思来,那陛下……”
清吏司郎中林昀恒手里捏着一把堆锦扇子,呵呵一笑,他也已经六十多岁了,前头几年朝堂震荡,各位皇子的拥趸几乎杀红了眼,反倒是像他们这种闷声做事的,竟然得了机会进到了五品之列。
“陛下怎么了?陛下不也一样么?老樊你这一辈子勤勤恳恳,到了这个时候可别犯糊涂,听着那些年轻的忽悠了,陛下,就是陛下。”
林昀恒知道,自从恩科之后,朝中就有些风言风语,说陛下爱用女官、爱用年轻貌美根基干净的年轻人,试问哪一任陛下登基不是用自己喜欢的?
神宗当年重用彭氏、文氏,太上皇当年重用司徒家等一干高门,那不都是皇帝喜欢的?
樊绅南还想说什么,却见林昀恒拍了拍他的肩:
“别不知足了,你想想,要是前头的六皇子或者大皇子登基,咱们能落下什么好处?不还是得给新帝的爱臣腾地方?陛下刚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你还高兴说闻尚书是个公正人,怎么现在又忘了?”
樊绅南心头一震,自己也察觉到自己最近的心思有些歪了。
“林大人……”
“朝中有邪风,心中得存正。”林昀恒用扇柄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还以为是尚书跟侍郎从宫里议事回来了,连忙起身,却见是个传话的小吏。
“两位有福了!陛下让太医院的太医为京中各处六十岁以上的大人巡诊!说以后定下定例,一年得巡诊两次呢!”
巡诊?
两个吏部老油子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惊异之色。
按照规制,五品以上的朝官若是病了都可以给太医院递帖子,话是这么说,他俩这种堪堪卡在五品上的,就算真的病了也不敢轻易往太医院递帖子,官小位卑,送走太医的时候总得给点酬谢,给少了面子上过不去,以后只怕更请不来太医,给多了……他们也给不起啊。
“这六十岁以上大人是什么意思?不论品阶?”
“何止不论品阶?”那小吏笑着说,“就连小人这样跑腿传话的,过了六十岁也能得了太医的巡诊呢。”
这……可真是好事啊。
两人回了部里处置公务,终于等到了吏部尚书袁慎之等人回来,他们口中说的也是陛下新下的旨意。
“通政司报梧州刺史贪墨官银,令老吏贫病而死,原本正说着如何处置梧州刺史,陛下突然就问起了各处官吏的求医问药之事,咱们这些老臣就得了这么个好处,非只咱们繁京的京官,这旨意也给各处医署,从各州府库里出银子。”
袁慎之且说且叹:
“本以为陛下是为贪墨之事震怒,没想到陛下比我等想得还多些,以后咱们这些为臣者也该多往下看看才是。”
吏部中立时是一片颂扬陛下的赞声,林昀恒往樊绅南处看了一眼,一双精明的老眼里意思分明的很:
“你说陛下爱用年轻貌美的,陛下也记挂着咱们这些不年轻不冒昧的老杂毛。”
樊绅南低下头去佯装在看公文。
林昀恒知道这老货是起了别扭,起身走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边。
“柳主事,历年的册子你可都看完了?”
伏案的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女子的脸庞。
清吏司主事柳青微对着自己的上官行了一礼:“林大人,崇安三年以来所有官吏升迁任免造册都已经尽数看过。”
“好!陛下命太医为老臣工们巡诊,这是仁政,你既然已经通读过了这些年的官吏升迁任免,不妨算算自崇安三年到元戎元年历年来朝中臣工的年纪。”
年纪?
柳青微眸光轻动,看见自己上官的那张老脸上露出了笑。
“陛下施恩,陛下为何施恩,陛下是给何人施恩……这些事陛下不说,咱们这些为臣的就要替陛下说。”
说罢,林昀恒摇了摇手里的堆锦扇子,又回去了自己的桌案前面。
樊绅南在看他,他看了回去。
怎么?陛下既然记得他们这些老臣,他们这些老杂毛也该替陛下提携新人呀。
神宗让他一个堂堂二甲进士在吏部当了十年的七品小吏,太上皇喜欢搞制衡之术,对皇子如此,对朝臣也如此,一个吏部分了三个山头,每日斗得乌眼鸡似的,他不肯站队,就被摁在六品官位上反复蹉跎。
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把吏部给清了一遍,让他这个爬了半辈子的老东西做到五品的郎中,又找了太医给他巡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