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朱棣迁都北京,留在南京的帝王陵墓就只有太祖爷一个。不过,历代天子并未因不在南京而轻忽祭祀,建文帝在位时就定下了规矩,“每年元旦、孟冬、太祖诞辰、太祖及孝慈高皇后忌辰时酒果行香;清明、中元、冬至以太牢致祭,是为‘五小祭、三大祭’”【1】。曹闵在南京蹉跎日久,很快就等来了马皇后的忌辰。
忌辰当日,曹闵乘车马一起往紫金山去,可到了半路,不知怎得,他所乘之马突然长嘶一声,发狂冲了出去,穿过官道,钻进了山林之中。他大惊失色,在马车内撞得鼻青脸肿,直接晕厥了过去。待他醒转时,已是第三日傍晚了。他只觉浑身剧痛,随从在他身旁又哭又笑。他被吵得脑仁疼,却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忙拽住仆从,嘶哑着嗓子道:“祭礼呢?祭礼怎么样了?”
正准备去倒水的随从,闻言顿住脚步:“这,老爷,祭礼早就结束了……”
曹闵的脸色煞白,依照典制,逢祭祀这一日,各衙门文武官员必须全体陪祭,各衙门文武官员临期不到者,要受御史纠察。【2】他只觉头一阵阵发胀,当日的情形又浮上心头,他忽然想到一件更糟的事,他又紧紧拽住随从的手:“车马……有没有损害紫金山的树……”
随从闻言更是泪如雨下:“您甭提了,正是撞倒了一棵树。山中正好有雷火损伤的枯树,那畜生一冲,一下就压倒了。”
曹闵只觉眼前一黑,虽然他的车马没有进孝陵里面,可毕竟是在紫金山出了这样的篓子,如真有心计较,真能按冲撞帝陵来论处。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定是陷害,一定是陷害,有人在我的马上做了手脚!那头畜生呢?”
随从茫然道;“当时太混乱了,马一冲出去,就被孝陵卫团团截住,之后就被他们带走处置了。”
曹闵只觉心口抽疼得厉害,一转眼就又晕了过去。第四日,南京礼部侍郎焦芳亲自上门安慰他:“崇孝,我们知你是无心之失,一定会替你向朝廷求情。只是,外头流传的一些言论,对你颇为不利啊。”
曹闵看着这个著名的奸佞小人,严词道:“我立身持正,何惧流言蜚语?”
焦芳哎了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些士子到处传你,说你逼人改供,强保罪臣,倒行逆施,这才惹得太祖爷发怒,不然,怎么就你一个刚进紫金山,就出这样的事呢?”
曹闵气得牙齿都在打颤:“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摆明是有人陷害!”
焦芳忙阻止他:“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自己查案就讲个证据,如今说这话,可以凭据在?”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焦芳。焦芳被他盯得发毛,顾不得落井下石,随便找个理由离开。
曹闵本就受了惊吓,又摔伤了筋骨,经此一遭,郁结于心,一下病得更重。当日苦劝李梦阳的属官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深夜悄悄来探他,一见他的境况,也是一声长叹。
属官道:“您如此,李公也是如此,这样的事,哪里是你们能动得了的。”
他坦言道:“能跃龙门的本就是凤毛麟角,那些个生员许多就是在混日子。李公在官学考核太过严苛,断了这些人的财路,自然惹人嫉恨。这些庸人本翻不起大波浪,但盖不住你们有意要随事考成啊。广州、泉州两地富得流油,要是真依事来考,严查吏治,江南四省能刮得油水就会大大减少,反而要承担的事务会不断增加。你们这是犯了众怒啊。眼瞅着皇爷抱病多日不上朝,人家还不想法子往死里搞你们吗?”
曹闵的面容一片灰败:“这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
属官撇撇嘴,这些人怎么都一个德行。他道:“命都保不住了,还讲什么天理。快修书给李侍郎求救吧,叫他赶紧收手,只要他不提什么考成改制,管保是风平浪静,否则,好狗也斗不过一群狼!”
曹闵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君子不愿共克难关,庸人不愿损其私利,而恶人乘势而起,贪污腐败、残害忠良。天时地利人和皆无,又谈什么将来?他的告罪书和辞呈不日后就送到了通政司,而他给月池的信也到了朱厚照的手上。
弘德殿中,服了安神药的月池,已然沉沉睡去。她自那日晕倒过后,一病不起,更是一宿一宿难以安枕。太医们无奈,只能给她开大剂量的安神药,以药力来强行让她入睡。她所不知的是,在她昏睡过后,另一个传言昏迷不醒的人,却悄悄来到她的床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