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掀袍跪在他的面前,她已是心急如焚,言语却仍没有乱了章程,她道:“为何去不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师父是因我才投效宁王,误入罗网。于情于理,我都该走这一遭。宁王之乱表面上是藩镇之祸,实际是庶民之苦。您派其他人去,难保不会有贪污之迹。只有我去,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会好好安抚百姓,平定祸事……”
朱厚照充耳不闻,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地上凉,到了你该回去服药的时候了。朕自会差能臣去。”
他还是不肯松口。这次见面之后,他对她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她明明能感知他的不快,可他仍能生生忍下去,按理说这是好事,可她心中不知为何却……当年他都能放她去查盐税,如今没道理拦住她。
她忽然福至心灵,自觉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在鞑靼立下大功,他迫于无奈,留下了她的“儿子”和亲信,坐镇草原。这已是对君权形成威胁,要是他再放她去平定宁王之祸,不是更加功高盖主?
她道:“万岁如有心打草惊蛇,臣大可隐姓埋名,秘密前往,事前事后俱不会有人探知端倪。”
朱厚照的动作一顿,他问道:“什么叫事前事后……”
一语未尽,他已然回过神来。他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可在看到她之后,又慢慢松开,只是心头的火气却不是片刻能散的。他还是忍不住冷嘲道:“你还真是自信,你就笃定你的运气一直这么好,去哪里都是立功。可朕看你,却不会一直那么好命。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要么你回去,要么我叫你拖你回去。”
月池最终还是无奈离开了。她在帐内枯坐了许久。时春捧着粥,送到她面前。她心中的忧虑不比她差分毫,可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慰她,道:“你别急,你再找找理由,总能说服他的。”
月池缓缓摇头:“说服不了。原来……感情越深,反而越不会千依百顺。以前能劝服的事,如今他却死活都不肯答应,因为他的决断中除了理智,已经不可控制地掺杂了感情。”而感情,是她和他都不能左右的。
时春道:“这不是好事吗?你的性命,至少有了保障。”
月池的双眸亮如点漆:“可我这么束手束脚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我不该落入他的语言陷阱中,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他玩这种爱情游戏呢?”
时春咬住下唇:“可皇后并无子嗣,你只能先如此。”
月池看向她,缓缓摇头:“错了,我还可以先结党。”
时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我记得,你说过,结党是大忌,一旦被揭穿,是死罪。”
月池嘴角翘起:“可我如今,不是死不成了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政治是治众人之事,岂会无朋党。同道、同乡、同利、同宗、同门等等,皆可成聚合的链接。不过归根结底,朋党还是被分为两类,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而她是既不缺仁道,又不缺厚利。
时春问道:“那你准备先找谁?”
月池挑挑眉:“刘瑾。”
时春的瞳孔微缩:“刘瑾?!”
世事的变化万端,的确非常人能预料。昔年,李越和刘瑾斗得你死我活,可没想到,现下李越要结党,居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而更超乎时春预料的是,月池抛出得第一根橄榄枝,居然还被刘太监无情地丢弃了。
月池立在刘瑾的帐前,难掩诧异道:“……刘太监不见人,连我也不见吗?”
那小太监心道,他就是千叮万嘱,千万别让你进去。他支支吾吾道:“刘爷爷实在是身子不好,赶路太累,一早便歇下了,还请李御史恕罪。”
时春皱眉道:“算了,阿越,我们回去吧。”
月池瞥见帐内透出的烛火,一言不发地离开。她吃闭门羹的事,当晚就传到了朱厚照耳朵里。第二日行军休憩时,刘公公依然鞍前马后伺候着,刚把水囊递给朱厚照。朱厚照就道:“去给李越拿点干粮。”
刘瑾瞥了一眼月池,哼道:“爷恕罪,奴才斗胆,以后和李御史有关的事,还请您去差遣旁人吧。”
朱厚照抿了一口水,故作惊奇:“这是怎么了?”
刘瑾摇摇头:“些许小事,还是不要扰了您。”
朱厚照道:“这如何算得上是小事。你们可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在宣府时是患难之交,怎么现下又成了乌眼鸡。是他得罪了你?”
刘瑾长叹一声:“他倒没开罪老奴。只是……”
他吞吞吐吐,听得朱厚照一阵心急。他道:“这有什么好支吾的,如有不快,说出来,朕替你们二人和解。”
刘瑾这才道:“老奴不愿见他,非是为他,而是为您。”